新班主任边说边欠身关上四楼校长室的门,朝站在楼梯口的陈见夏招招手。
新班主任是男老师,姓柏,头发油油的,地方口音格外重,笑的时候眼角纹路很深,像是谁用毛笔在他脸上恶狠狠地画了几道。陈见夏将书包拎在手里,下楼梯时书包打在小腿上,差点把她绊个大跟头。
经过二楼的穿衣镜,陈见夏看见自己苍白的脸。
前一天,妈妈还在为如何遮掩她的“丑事”而绞尽脑汁,陈见夏已经轻轻松松地编出了理由——病了,回县里读书,方便父母就近照顾。
“只要您和我爸没有自曝家丑,到处跟别人说自己的女儿在省城生活不检点,那这件事就没有人知道了。反正只有一个月,不是吗?”她淡淡地说,放下饭碗,转身去收拾书包。
郑玉清最近有些怕陈见夏。女儿忽然成了一个无悲无喜的木头人,说出来的话也不是不礼貌,却透着丝丝凉气。
陈见夏就这样一脸冷漠地走进了高三四班的教室,全班都向她行了注目礼。
她是来自振华的神秘转校生,是三年前的中考状元,一本会说话的辅导书,一间会动的补课班。
除了好奇与崇拜,当然也有不服气。县一中也有无比骄傲的土著尖子生,比如她的新同桌:男生长着朴实通红的脸膛,自始至终低着头温书,大家纷纷跑来和她套近乎,他从没正眼看过她一下。
陈见夏不禁想到,如果自己三年前没有去振华,现在也一定和这个男生一样,抱着“环境不重要,还是要看自身努力”的心态,自强不息,铁骨铮铮。
多奇妙,她竟然变成了一个异乡人,一个外来客。
整整一个星期,陈见夏都像个病西施一样,上课从不抬头与老师有任何眼神交流,不主动举手,不抢风头,被点名了也只是轻声回答,不功不过;她不与友好的女同学一起结伴上厕所,下课只顾着埋头,也不怎么做题,木然翻着书,和同桌好似一双得了颈椎病的兵马俑。
其他同学对她的好奇渐渐散去了,她的爸妈也不再阴森森地从教室后门时不时探头窥视。
周六补课的最后一堂是自习,很多同学选择提前回家,只有见夏和同桌还坐在原地,比赛一样地做着天利38套模拟卷。
同桌叫王晓利,是这个班的第一名,她上了三天学才知道。
“这个介词应该怎么选?”陈见夏将卷子往对方那边一推,指着一道完形填空题。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save it to yself,用to,”王晓利瞟了一眼,“振华连这个都不讲?”
这句嘲讽没在陈见夏心里激起哪怕一丝涟漪。
最近她时常为自己的改变而惊讶,这些变化不知何时生成,一直没找到机会验证,如今她跳出笼子变成了自己的看客,反而无比清晰了。
“你英语真好。介词我总是搞不明白。”她没接话,声音柔软地夸奖对方,把王晓利闹了个大红脸。
“有不会的再问我。”王晓利话还是硬邦邦的,语气却轻了。
“欸,对了,”见夏无比自然地转过头看他,“你带手机了吗?”
她出了教室就开始狂奔,还要顾及背后教室里的王晓利,只能脚尖点地,仿佛一只惊慌的兔子掠过沉闷的走廊。
陈见夏跑上了两层楼,到拐角才气喘吁吁摁亮这只有点掉漆的银色小灵通,刚拨出139三位数,拇指停在第四个数字上,怎么都按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