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是,真正放心依赖的那份关切和喜欢,偏偏来自压根不在乎她考多少分的李燃。
手机又振动了一下,李燃说:“你家里忙起来就不用回了。有空找我。”
见夏笑了:“好。等我回去,我们去看爷爷。”
两天转瞬即逝。
葬礼上孝子贤孙跪了一地。小伟想起平时疼爱自己的奶奶,哭得嗓子沙哑,见夏含着泪,好不容易才安抚了弟弟。火化完成后,工作人员端来一个硕大的长方形铝盘,指挥家属们轮流近前,左手端撮子,右手戴上隔热手套撮骨灰,一人一铲往内袋里装,算是为老人埋骨的仪式,装完的这一袋便封在骨灰盒里。
见夏脑子蒙蒙的,手套错戴在了左手上,右手指尖直接触到滚烫的骨骼碎片,烫得一哆嗦,硬生生忍了下来。
见夏觉得这是奶奶的恶作剧。奶奶一定知道她并不很伤心。
葬礼结束的第三天,见夏娘儿仨坐着表姑家的车回省城,一路无言。
弟弟其实很高兴,因为爸妈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让他回到县里读书,再也不必受省城八中那些傲慢的同学欺负了。本来他就读不出什么名堂,夫妻常年分居也不是个办法,双方各退一步,爸爸和卢阿姨就此了断,妈妈也放弃了去单位里闹的打算。
见夏在客厅读书时竖起耳朵听他们在卧室里压低嗓门吵架,爸爸坚称他和小卢就是聊得比较多,手都没碰过;邻居也侧面证实他除了自己在家便是去医院守夜,规矩得很。
妈妈伤愈过程中总要再闹几次的,只是小闹,哭一会儿就作罢,最后承认,是她小题大做了。
这样的结局见夏自然高兴,然而在内心深处,她极为不解:没有牵过手就等于清白吗?她仍然记得爸爸和卢阿姨在一起时的样子,见夏相信,爸爸是喜欢卢阿姨的。
这个认知让她既同情又恶心。
或许俗世夫妻本应如此的,分不开的房屋地契,分不开的子女亲戚,两个人是因为这些才分不开,而不是爱情。
车开到宿舍楼门口已是傍晚时分。妈妈随见夏下车,说要把她送进门,见夏觉得稀奇,果不其然,妈妈搂着她的胳膊,轻声叮咛,“家里的事别跟你弟弟说,一直没来得及嘱咐你。”
见夏点头,“我知道。我本来也什么都没说。”
妈妈满意地笑了,帮她将碎发绾到耳朵后面,“等过两年你弟弟说不定也能考上振华,那时候你就上大学了,爸妈争取调动工作到省城来,一起搬过来照顾你们。”
见夏哭笑不得。就算弟弟能考过来,她也不会留在省城读大学。
她乖巧地应下来,跟妈妈道别,妈妈也忘了刚说过要送她上楼,转身重新上车。弟弟贴在副驾驶的玻璃上朝她做鬼脸,见夏一笑,目送着白色桑塔纳远去。
她和家之间粘着的胶带,又被撕下来一点点。
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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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燃问她那天电话里哭什么,见夏没回答。她没有和他讲述自己爸妈之间发生的龃龉,太难看了,也太难堪了。她不说,李燃也贴心地不追问,安安静静在必胜客陪她自习,他看漫画,她埋头照着从楚天阔那边借来的笔记补习落下的课程。
有时候见夏会希望高考永不到来,自己永远是高二的学生,像科幻小说里一样困在重复的同一天里,日历凝固,她可以和李燃用这无限循环的一天做不一样的事情,再也没有任何烦恼。
从前她是那么盼望明天,明天可以考大学,可以离开,可以变成随便住五星级酒店的女强人……现在却时时冒出停在此刻的念头,不知道是应该愧疚还是庆幸。
她抄完最后一页笔记,长出一口气,抬起头看向趴在桌面上小憩的男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