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急着让她回来。上个礼拜奶奶的偏瘫更严重了,去过一次医院,虽然是假警报,但妈妈预感到了,最后的大战即将打响。
陈见夏是一面旗帜,振华将她染得亮堂,自然竖起来。
不出她所料,中午和下午妈妈又带着他们姐弟分别去了大姑姑家、舅奶奶家一一走访。在妈妈口中,陈见夏是个孝顺又出息的孙女,和弟弟一样。
“爷爷活着的时候就可喜欢她了,就说她有出息,奶奶现在谁都不认识了,就认得出她俩,她一进门,奶奶就不糊涂了,拉着她的手问她学习好不好。”
陈见夏依旧木木地听着,偶尔笑笑,右手一直揣在裤袋里,攥着一只小灵通。
电话挂断之后,李燃没有再打回来。没有短信,没有询问。陈见夏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怜悯与羞耻像两只手,合力掐住了她的脖子。
在二叔家附近的公交站台等车时,她又看到了“嘀嘀嗒”。
自打陈见夏有记忆起,“嘀嘀嗒”就是上过电视的名人。有人说他二十岁,有人说他三十岁,可十几年过去了,“嘀嘀嗒”的长相在见夏眼里就没有变过。他永远披散着头发,穿着那件破旧的深蓝色背带裤,背带断了就用塑料绳代替,甚至连手里充当“方向盘”的铁皮饼干桶盖子,都还是当年那一只——蓝色的,掉了漆,生了锈,依稀能看见上面印着一块块黄色牛油曲奇饼。
“嘀嘀嗒”甚至不曾单手开车。
他永远神情肃穆,目视前方,不知疲倦地双手平举“方向盘”,每到转弯的地方才配合地转动它,口中发出“嘀嘀嗒嘀嘀嗒”的鸣笛声,右转时还会礼让行人。
陈见夏很小的时候也和伙伴们一起追着“嘀嘀嗒”跑,学他一拐一拐地走路,天真而残忍地朝他扔瓶子。“嘀嘀嗒”从不理会,也没凶过她们,日复一日开着他的车,风雨无阻。
陈见夏怔怔看着“嘀嘀嗒”从远处的路口拐走。搬家后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原来还活着。
以前她不懂事,小时候跟风欺负他,长大一点便用自负之心去可怜他,觉得这样可悲地生存还不如去死,省得被欺负嘲笑。
然而谁活着不可悲呢?这是一座凝固了的小县城,十几年前的食杂店还开在原地,门口下象棋打麻将的看上去也还是同一群人,卖着同样落伍的零食和本地啤酒,为了旧生活和旧房子而撕破脸皮,不要尊严。
他们都不如“嘀嘀嗒”有尊严。二婶,妈妈,因为房子才被供养的痴呆奶奶,甚至是她自己,都比不上他。
陈见夏觉得自己要被吞噬进这片衰老的灰色楼宇里了。
二十
初雪之后
期中考试很快过去。
每一科难度都比摸底考试加大了不少,见夏答题的感觉很不舒畅,磕磕绊绊的,还好没出现什么重大失误,算不上砸锅。
学年第一名又是楚天阔。见夏上次考了学年第十六,这次跌出了前五十,幸好班级排名还在前十名内。这个名次让见夏有一点失落,不过能考过于丝丝和李真萍,还不算太糟糕。
成绩是她现在唯一的护身符。
十月一过去,冬天就全面来临。初雪后,一天冷过一天,下午四点多太阳就落山,教室灯光亮起,陈见夏能从窗玻璃上看到一个镜像的班级,所有人麻木不仁地埋头上自习,雕塑一样沉默,好像集体将青春贷给了未来,此时此刻就不必活了。
放学后见夏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咯吱咯吱地踩着雪,抬头发现郑家姝和二班的王娣说说笑笑,就在自己前方不远处。
见夏刻意放慢了脚步,被她们落得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