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玩……离开,不会太远,在附近,不用挂怀……
日落……太阳离地平线还有一段距离……
他甚至闭上双眼冥想了片刻,再睁眼时,大祭司眼里终于有了些神采。
他在地面上绘制了两个简约的符号,一个代表“出去玩”,是一双脚正在迈动的形象,另一个代表“日落前”,一轮圆圆的红日悬在地平线之上,两枚虚幻的弧线预示着红日下沉的方向,与“日出”相区别。
这是在圣书体与僧侣体中都存在的表意方式,森穆特只是把它们都提炼出来,用最简洁的画法表现出来。
然后他把画法教给罕苏,并且要求这孩子:先去和卡拉姆约定清楚,这一对符号的意义,再用这个给卡拉姆“留书”也不迟。
罕苏笑嘻嘻地答应了,没过多久他又跑来。
“大祭司大人,妇人队的阿妈们也想要拜托您想一个符号——”
森穆特一听,竟然是来任务了,赶紧打起精神听罕苏描述。
原来专门负责做饭的阿妈们,今天晚上会做点好菜犒劳大伙儿,但是好吃的数量总是有限,阿妈们想要立个规矩——先到先得。
森穆特思索了一阵: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概念,比“出去玩”“落日前回来”要复杂得多了。
他将圣书体与僧侣体这两种象形文字中,但凡能够沾边的表达都想了一遍,始终没能找到一个妥当而又简便的符号。
等候在森穆特对面的罕苏同时感受到了大祭司内心的烦乱,忍不住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皱着眉头,背着双手,低着头来回走来走去,这副姿态与森穆特此刻一模一样。
森穆特一时间失笑,自然明白自己对他人情绪的感染与控制能力似乎比以前又有所提高。
他摇摇头,随意在面前书写用的石板上用白垩画了一个符号。
罕苏一见大喜:“大人,‘先到先得’,就是这个了吗?”
男孩飞快地捧起石板,撒腿就跑。
森穆特在罕苏身后喊他,要他把石板先留下来,罕苏却笑嘻嘻地说:“大人,不用费事,我只要让阿妈们记住这个,她们就能以此教训所有的阿叔们,谁都不敢忘!”
罕苏灵活,瞬间跑得完全没影。留森穆特一人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一尊残垣断壁中完好保留的石像。
刚才罕苏的话,令他陡然悟到了点什么,却又混沌含糊,一时想不清楚。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日头西斜,将他的身影拖长。
突然,森穆特身边,萨卡拉的废墟之上,飞鸟迅疾无比地一飞冲天,野兔欢快无比地四处纵跃,妇人队精心饲养的羊羔们蹦蹦跳跳咩咩直叫……附近正在收工的民伕们更是纷纷直起身,相互看着对方傻笑——
森穆特想通了一个关窍,他的愉快便像是在地底被压抑了许久的喷泉,一下子喷薄而出,迅速感染了整个行宫地区。
至此,他已经完全想明白了关于文字他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一是了解这些每天忙碌的普通人,他们需要传递什么消息;
二是为他们设计尽量简约好记的符号,构筑在日常使用的语法之上。能够从“圣书体”和“世俗体”直接衍生固然好,不能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毕竟只要“约定俗成”,所有人一致公认这些符号表达特定的含义,人们就能够借助这种符号交流、传递信息。
这不就正是“文字”的意义?
森穆特想通了这一点,顿时神清气爽,大袖飘飘地向民伕们的暂住地走去。夕阳将他一身洁净的亚麻长袍染成了好看的橙红色。而远处,营地上空炊烟袅袅,香料与油脂的香气扑面而来。
艾丽希在皇家司库的所作所为与“丰收节”上发生的惊魂一幕,被代理祭司萨沙简要记载在纸莎草书信中,由法老卫士携带,乘坐快船沿河顺流而下,前往塔尼斯。
就在法老卫士要将信送到法老手中的时候,他连人带信都被索兰截住了。
最终,在法老的严正要求下,和在法老卫士的坚持之下,这名卫士站在索兰的大营中,当着法老、大将军和军中将官的面,把孟菲斯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
萨沙选出来送信的这名卫士口才不错,加之又是“丰收节”事件的亲历者之一,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栩栩如生。
而法老在旁越听,脸色越是阴沉。
艾丽希没有死——
她从刺客手下顺利逃生,平安回来了。
不止回来了,还腆着脸在王都以“第一王妃”的仪仗行走,还敢动属于整个王室的司库重地。
这不果然,司库出事了,还影响到了向奥西里斯神祈愿的“丰收节”……
听着听着,提洛斯心头怒气上涌,他尽力控制,不动声色,于是那一张脸皮便绷得越来越紧。
站在法老的角度上,提洛斯自然认为艾丽希没有任何理由向皇家司库出手,后来发生的事,都是她咎由自取。如果没有阿努比斯神使代表神明出面,这件事必然无法收场。
都是那个女人的错!——法老心想。
谁知,站在法老身边聆听的大将军索兰,却听得眉飞色舞。
等到法老卫士将全部实情和盘托出,索兰出乎人意料地仰天大笑三声,高声感叹道:
“唉哟喂,这竟然就是我那个草包妹妹啊!”
言语里都是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