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朦胧,水线纷杂。淅淅沥沥一落下,滴在廊檐下的青石上,砸得水凼面又一皱,泛起阵阵涟漪。
少女一身青衣,安静坐在廊檐下,外披着件薄薄的氅衣,以御风寒。
虽已入春,京城仍是寒意料峭。
冷风侵入衣领,她手上针线一顿,右手轻轻将衣袍掖了掖,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
“姜姑娘——”
姜幼萤转过头,一双眉眼弯弯,像是三月阳春,提前落入了少女的眼眸中。
“张大婶,”一见着对方,姜幼萤立马会意,略一翻找,从一边取过一件衣服来,“您昨日送来的衣裳,我已经替您修补好了。您看看,还有什么要修理的地方?”
大婶儿撑着一把伞,停在她的铺子前,雨水顺着伞面儿淌下。不一刻,张婶子也弯了弯唇。
“姜姑娘的手艺真是好,果真是咱们巷里手最巧的小娘子。”
这条巷,名为远巷,坐落于皇城之角,乃是全京城最为偏僻之地。顾名思义,远巷远离京中繁华之地,就连去趟集市,都得走上一上午的路。
也是无可奈何,远巷里的居民便开始“自己动手”,好在这里空地很多,大家便在空地上种粮食、养家禽,再以货易货,相互贸之。
姜幼萤来到这里,已经三年有余。
三年前,太后娘娘命人将她带到此处,并同她说,若是敢再回宫,就会杀了柔臻与绿衣。
远巷虽在皇城,却离京城繁华之地甚远,消息堵塞,她也没有了姬礼的消息。
有时候她还是会想起姬礼,整整三年过去了,如今正是他的弱冠之年。想他天性聪颖,又听着她之前的话,按时上朝、认真批阅奏折,想必如今他定是个万众爱戴的好帝王罢。
姜幼萤相信,以姬礼的智慧与才能,在大齐史书上名垂千史,不是一件难事。
她经常会在心底里为他暗暗祈祷,那人成了一代明君,于她而言,也算是圆满。
正捏着针线出神,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姜幼萤一抬眸,正是许篱与阿软回来了。这三年,幼萤一直寄居在许家,受了许篱与他娘亲的许多照拂。她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只能用自己的刺绣换些银两给许家人。
许篱也是个心眼好的善人,他似乎根本不在意姜幼萤的回报,将那些银子存起来,去集市上给她买好看的首饰与衣裳。
“阿萤姐姐!”
阿软飞扑了过来,小姑娘活泼可爱,将姜幼萤一把抱住,“阿萤姐姐,你都绣了一整天了!莫再绣了,当心把眼睛弄坏。来与阿软一起玩嘛!”
阿软生得娇憨,声音也是又轻又柔,话尾微微朝上拖着,尽是撒娇的意味。
“阿萤姐姐,陪阿软与篱哥哥玩嘛”
姜幼萤被她折腾得有些没法,放下手里的活儿,看她。
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愠意:“你说说,要我陪你玩什么?”
“逛集市!”
每月十五日,是集市上最热闹、最繁华的日子。每个月,阿软都眼巴巴地盼望着这一天。
姜幼萤却是有整整三年没有踏出过远巷。
果不其然,这次她又委婉地拒绝了阿软。小姑娘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同身后的男子道:
“喏,我就说了,阿萤姐姐不会同我们去逛集市的。”
许篱的面色看上去也有些失落。
他不知晓姜幼萤为何来到远巷,更是不知晓,她为何又寸步不离开这里。在许篱的印象里,她的话很少,很安静,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像是有星星在闪烁,却又不是很喜欢笑。
她经常一个人坐在那儿,对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许篱微微垂眼,上前一步。
“阿萤,你真的不与我们一同去集市?”
少女转过头,一身青衣,更衬得她眉眼缓淡。
“阿萤,远巷不远处开了一个新的集市,离这里很近的,不用咱们走上半天,一个多时辰就到了。你成日闷在这里,又不爱到外面走,会把自己憋坏的。”
接下来整整三日,许篱与阿软一直围在她耳边,劝她与他们一同去集市。
姜幼萤被他们劝得头大,终于败下阵来。三个人走在集市上,听着吆喝声,阿软激动地挽住了姜幼萤的胳膊。
“我也是好久没有逛集市了呢!”
这次许篱同意带她来集市上玩,全都是托了幼萤的福。
阿软这丫头兴奋异常,姜幼萤却有些提不起精神。集市上的东西对她而言都不稀奇了,她全当这次出来是走走步、散散心。
路上,许篱看了她许多眼,却每每都是欲言而止。
姜幼萤没有注意到男子不自然的神色,随着阿软朝前走去,忽然,一间茶铺出现在眼前。
见她多看了那茶铺两眼,许篱以为她走累了,便提议去茶铺里歇歇脚。
这里的茶水算不上多清香,却也解渴。三人坐在铺子里,又点了些小菜,忽然听到一声惊堂木。
姜幼萤握着水杯的手轻轻一颤。
阿软兴奋地拉住她,“讲故事了!要讲故事了!”
茶铺里有很多说书先生,客人们喝茶无聊,便跑出来说些趣事给他们解闷。
许篱抬了抬手,扬声:“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就说说这京城里近日有什么大事。”
他们许久未踏出过远巷,相当于是与世隔绝。
“大事……”
堂上老者立马道,“近日来最大的事儿,还不是皇上的及冠宴?圣上生辰将至,弱冠之年,宫中大摆宴席,祭祀之事更是浩浩荡荡。你们说,如今这京城里还有比天子及冠更大的事儿不成?”
“不过咱们皇帝……唉,罢了罢了,不说了。”
“为何不说了?”
说书人看了许篱一眼,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在场之人连忙噤声。
姜幼萤垂下眼眸,捏紧了水杯。
茶面之上,水纹晃荡,泛起一阵微澜。
“还有就是堰西那边受了灾——”
吃完了茶,三人相携离去。阿软玩心大,买了许多东西。就在三人即将返回之时,人群突然喧腾起来,几个执枪的官兵涌来,将路人赶至一边儿。
“快让开、让开——”
“恭迎圣上!”
姜幼萤身子一僵,还未反应过来,胳膊已被许篱拉了过去,“快跪下身!”
她愣愣地伏于地,只见着一架马车飞驰而过,那是一辆明黄色的八宝绦丝车,车帘上两只金纹游龙,正是栩栩如生。
身后传来百姓的议论:“咱们皇上身子不好,又要去行宫休养咯。”
“唉,还不是自己造的孽,这些年来皇帝苛政,残暴不仁,还虐杀宫妃……阿弥陀佛。”
一侧的姜幼萤听的一愣。
“你说什么?皇帝他、他怎么了?”
那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吗?这些年,皇帝跟发了疯似的,不问朝政,堰西发大水也不管了。多少难民流离失所,全靠沈世子一个人撑着。还有宫里头的那些娘娘,不知道抬出来了多少个。唉,真是作孽、作孽啊……”
“还有皇上这次大寿,及冠宴上,居然要用十二名少女献祭上苍,那可是活人、是活人啊!就要把她们生生烧死……”
那人似乎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姜幼萤面色煞白。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