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的声调仍旧和缓如春:“崔某早前偶得一金矿所在,今欲戴罪立功,将之诉与县丞知晓。”
金矿?狱卒闻声,喃喃窃论的同时,目光竟忽而怪异莫名起来。
见那情态,似乎自己所言,是什么贻笑大方之事。果然,不等崔元询问,狱卒便已玩味出声道:“昨日已有人进献金矿,县丞如今正率人于墓山开矿,不知足下所言金矿又在何处?”
崔元一时如遭雷劈,同样是墓山,同样是金矿,莫非……
忽而回想起昨日出门时,阿照的沉默以对,他莫非早就预料到自己如今的遭遇,因而选择了抢先进献金矿,明哲保身吗?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崔元自问从未做过任何伤害旁人之事,一路上明明也都在相互扶持,就连入秦都是拜他所托,他又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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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元回到槐里时,脑中仍觉恍惚。
李奋家中早已没了人烟气息,就连院里飘落的桃瓣都在风中翻滚着,宣告着庭前的寂寞无声。崔元里里外外瞧探了一遍,阿梨应是被大父大母接去当柳里暂住了,就连起居衣物都一并没了影迹。
阿照更是不知所踪,只有小黑瑟缩着身体,躲在后院成堆的棚草中间,饿得灰头瘦脸,就连毛发都失了黑亮的光泽。崔元有些心疼地伸手摸摸它的额头,小黑感受到他的靠近,本欲张开的毛发利爪瞬时收起,口中呜咽一声,委屈巴巴地跳出草堆,进而一跃扎进崔元结实的怀抱里。
小黑用它短俏的黑爪,死死缠住崔元的脖颈,崔元原地而坐,耐心哄慰它许久,终是将它彻底安抚下来。帮小黑洗完热水澡,崔元又为它寻来些翠竹,让小黑在院中桃树下独自玩耍,自己则进进出出数次,将阿照挑剩的衣裳用具尽数打包妥当。
想起后院的老黄牛,崔元抱来些麦秸,又为它备上些清水,打算让黄牛饱食一顿,今夜暂且养精蓄锐,明日再定行程之事。
思及前路莫测,崔元腹中并无食欲,仅自箧箱中取出些剩酒,将小案搬至院中,对着清风明月小口独酌,且先不论赀款之事,等脱离北地郡后,自己又该去向哪里呢?
秦国看来是长留不得了,那赵国呢?
回赵国则意味着再次依靠盖聂,他不想继续那样的生活,应该说经历过北地郡的一切后,他更希望自己能够彻底强大起来,不止在武力上,还在于思想与行动力。
前思后想之际,崔元忽而又忆起金矿之事,虽然答案早已昭然若揭,阿照的离开也侧面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可他还是难免有些唏嘘,所谓真心换真心,向来难得。即是如此,只当往日喂了狗,他如今更该理顺的,是如何偿清所赀款项之事。
毕竟被赀三甲,再加上吏臣妾的价格,那真是要剥层皮的难度了。
崔元搁下耳杯,复举起手中的陶罐直接敞开快饮,酒水顺着下颚滚落,恰恰滚落至被他暂搁在案上的精钢刺刀上。刀片即使沾了醇液,在月夜反衬下,仍旧闪烁着雪亮摄人的银光,像是渴望着吞噬鲜血的尖牙锐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