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黄妈妈点了下头,连个“谢”字都未说,便在床边的锦杌上坐了下来,她伸手扇了扇鼻尖,似乎有点受不了屋里的药味,瘪着嘴,脸色不大好看。
低眼觑了眼旁边已空了的药碗,又看了看乔泠鸢只有巴掌大的瘦小的脸蛋,黄妈妈皱起眉来,道:“这药都吃了两副了,姑娘怎地还不见好?”
乔泠鸢苍白着脸,有气无力地回答:“许是因为天冷。”
说完,她低头捂嘴咳嗽了声。
看她身子还这般病弱,黄妈妈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乔泠鸢虽然是侯府六姑娘,但却是妾室所生,她的生母叫秦雪茹,被抬进侯府之前,是千音楼的歌姬,后来进了侯府,最受侯爷宠爱。
七年前,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她的生母秦雪茹丧了性命,乔泠鸢就离开了汴京,到远在赣州的井云寺带发修行,这一去就是整整七年,半个月前才回到侯府。
侯夫人原是请了媒婆来府上看人的,乔泠鸢却病了。
这病还迟迟不见好。
黄妈妈满脸愁容,道:“六姑娘,眼看老太太寿辰在即,您这么病着,到时候连出门见客都不成,实在不是个事。”
乔泠鸢捻着绣梅花白色小方巾绞住手指。
黄妈妈道:“夫人的意思,这药喝了既然无效,不如换个大夫。”
她低声道:“都听黄妈妈的。”
黄妈妈对她的态度格外满意,脸上就有了笑容。
这六姑娘去寺庙里待了七年,回来后就没了小时候的灵气,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木讷和胆怯,这样没见过世面的,最好拿捏。
因此,虽然这汀兰院乔泠鸢才是主子,但凡事都是她黄妈妈说了算。
黄妈妈心满意足地起身,笑道:“夫人忧心您的病情,特命奴婢去请了太医院的姜太医来,现姜太医已在外面候着了,您准备一下,奴婢这就去请他进来。”
乔泠鸢点了点头。
绿萝放下床幔,拿了一个靠枕放在床边,乔泠鸢将手放在靠枕上。
姜太医进来摸了脉,说只是寻常风寒,但还是重新开了药方。
黄妈妈送姜太医出去后又折了回来,嘱咐道:“奴婢派人重新去抓药了,姑娘可要好好喝药才是,莫辜负了夫人一片苦心。”
乔泠鸢娇弱地应了声“嗯。”
这屋子阴气重,黄妈妈不愿多待,转身朝外走,
就在黄妈妈即将迈出屋的时候,乔泠鸢轻轻抬眸,冲站在床边的绿萝浅声说:“我昨晚梦到七妹了。”
七姑娘?
黄妈妈一个哆嗦。
“我已经许久不曾梦见她了,她许是知道我回来了,想我了,所以特地来见我。”乔泠鸢说完,拿帕子捂住脸,嘤嘤哭了起来。
黄妈妈面色一白,不敢再继续听,匆忙离开了去。
绿萝到门口瞅了眼,确定人走远了,才关上门,对乔泠鸢道:“姑娘,人走了。”
乔泠鸢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拿开捂脸的手,脸上不见半滴眼泪。
绿萝焦心道:“姑娘,黄妈妈会不会是看出什么来了?”
乔泠鸢沉眉,嘴角勾出一个冷笑,“她要是真看出了什么来,就不会给我换个大夫了,只会日日盯着我喝药。”
乔泠鸢有点心烦。
她知道永安侯府为什么会派人把她从赣州接回来。
如今的永安侯府,已经不能和过去相比了,永安侯府最辉煌的时候,是老侯爷也就是乔泠鸢的祖父还在世的时候。
老侯爷乃是朝中二品大员,虽是文职,但深受皇恩,满汴京无人敢轻怠,那时候,永安侯府的下人走在大街上都颇有脸面。
然而,乔良贤袭爵后,在朝中摸爬打滚了几十年,到如今还是个五品,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他的弟弟乔良栋生性懦弱,连个妾室都不敢娶。
到了乔泠鸢这一辈,她上头的两个哥哥,也都不是读书的料。
永安侯府如今的风光已大不如前,并逐渐开始走向没落。
一个大家族,在走下坡路,牵扯到的实在太多,多少人的利益都在其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于是,府里有人开始坐不住了。
否则,没人会想起远在赣州的她其实也是永安侯府的一份子,就算恍然间想起,也不会想把她从遥远的赣州接回来。
她而今十五岁,该说亲了。
她从赣州回到永安侯府,才短短三日里,府中看她笑话的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有人私下议论汴京有名的张媒婆要来府上看她。
她刚回京,并不知道张媒婆到底是谁,如果不是想看她笑话的嘴碎,她也不会知道张媒婆是来帮程国公看继室的。
二十七岁的程国公,被称为少年天才,十五岁就中了进士,后入兵部任职,仕途可谓是平步青云,如今年纪轻轻已在朝中任兵部尚书。
不过这位程国公是成过亲的,只可惜他的夫人于一年前因风寒倒下,就再没能从病床上爬起来,而这位程国公喜美人,据说他国公府的内院里住着各种莺莺燕燕,肥鱼燕瘦,应有尽有,人数竟不下二十人。
不过美人虽多,他的子嗣却少,只有一个儿子,如今七岁,便是他的正室所出。
程国公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又善于广结好友,在朝中人脉颇广,想把自家姑娘送去给他做继室的,不止永安侯府。
但乔泠鸢不想嫁给程国公,在得知媒婆要来看她的那日夜里,她一瓢冷水从头顶浇下,把自己给浇了个透心凉,半夜就发起了高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