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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天真君打着哈哈:“这话太谦虚了,我听说他在粱洲做得不错,年轻一辈儿的都以他马首是瞻。”

这话传递出来的态度已然十分明显。掌门静默一瞬,淡淡道:“既然你抽不开身,也罢,我另寻旁人就是。”

昭天真君原非此意,要是真的不想去,也不必来。但他素有城府,闻言也不恼羞成怒,笑道:“杂事再多,也不及魔修之患。只是粱洲成果斐然,这会儿过去算什么事,我总不至于和晚辈争功劳。”

“我说了,他毕竟年轻,只是打个前锋,”掌门很了解自己的关门弟子,知道他绝不是在意功劳与名声的人,平静道,“万影不容小觑,当慎重行事。”

确认了主次,昭天真君方才满意:“谨遵命。”

昭天真君赶去粱洲前,道修恰好小胜了一局。

大致是岳不凡做了个局,引诱影傀聚集,而后慕天光亲自出马,用易水剑的剑域克制住了,一举歼灭数百影傀。

道修们士气振奋,但明眼人都清楚,影傀再可怖也是魔物一流,魔修一共也没死几个,与其说胜利,不如说是己方阵营需要驱走影傀盘桓在人心头的恐惧罢了。

不愧是万影魔君,正菜还没上来,就叫这边方寸大乱。

好在哪怕所有人都会糊涂,慕天光不会。他对《易水剑》的体悟越深,待人与事的心境便越接近于道,无悲亦无喜,永远清醒理智。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魔修很可能是故意送了他们几场大捷,好叫他们放松警惕,贪功冒进。

“不可放松警惕。”他加重语气,对岳不凡等人吩咐,“以防有诈。”

众人自然应下,且真心诚意。

然而,半月后,一支水师欲借汛期强渡攻城,掉入魔修埋伏,惨败而归。

消息传来,慕天光无声叹了口气。

有的时候,答应得诚心并不代表真的会这么做——不是口是心非,而是错估了形势。就如人吃饭,最初不知晓自己能吃多少,怕撑着,定然谨慎进食,生怕噎着,但多吃了几次,发现自己的饭量远比想象中大,那么下一次多吃一点便是应有之义,而非贪心。

几次胜利下来,不少人都过高得估计了自己的能耐,自以为尽在掌握,实则已经掉入了陷阱。

而他明白问题所在,却无计可施。

知人心,不代表会算人心。

假如是她,会怎么做呢?慕天光将目光投向了手里的信笺。

这是从秋洲寄来的信,大半年前送到了归元门,遣词造句都很官方,是以道修同盟的口吻提醒北洲早做防备。

可惜的是,由于通讯不畅,魔修入侵后近一月才送到,太晚了。

但他还是从飞英手里拿走了这封信。

每一字每一句都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温度,落到任何一个人手上都不会有半分麻烦。他从中找不到丝毫慰藉,除了……落款。

冲霄宗素微。

他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了最后两个字上。近年来,身边的人越来越忌讳在他面前提起她,以至于他很久没有再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了。

自从得了信,他隔三差五就会拿出来看一遍。不急不躁,从头到尾,慢慢读过去,最后停到落款上,无休止地看下去。

哪怕一点不会难过,一点不会欢喜。

“咳。”胸口传来一阵闷痛,他抽出袖中的白帕,遮在嘴边一阵呛咳。积在气管里的淤血咳出喉咙,落到白帕上,都是星星点点的红。

他淡漠地扫了眼,收回帕子,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信。这咳血之症出现了有一段时日。最早以为是和、蚀日一战中留得暗伤,并未放在心上,但后来多处伤势痊愈,只有这迟迟未愈,才叫他起了疑心,内视肺腑多次,想找到症结,却屡无所得。

后来次数多了,他慢慢了悟,恐怕不是伤病,而是心痛。

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元婴修士的身体极其强悍,五脏尽碎也死不了,时不时咳个血算什么,任由他去吧。

或许,反倒是件好事。

慕天光已然察觉到,随着修为渐渐精进,他的心境越来越靠拢易水,再难起什么波澜。不仅对她无知无觉,对师长,对同门,也渐渐淡去。

这令他心生忧虑。

假如说,旁人的人生是一副浓墨重彩的工笔画,那么他过去的人生,也不过是一幅稍微清淡些水墨画,淡中总有浓墨。然而如今,墨迹浸在了水中,慢慢淡去,只留下浅浅的痕迹,仿佛随时会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