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言语有些投契,但阮慈决心依旧,绝非任何伎俩能够动摇,她语气斩钉截铁,气势荡漾不休,已是将场中所有有利之处占据,陈安禄对她长揖到地,叹道,“指望不了道友,便只能指望祖师仁心,修为不如、时运不至,便只能如此摇尾乞怜,将己身性命寄托于他人一念之间,可哀可叹、可哀可叹。”
他周身气势已是颓唐,此时更有晃动之意,这便是道心动摇,损及道基,此子将来道途已绝,便是活下来,也不会有任何建树,只能苟且偷生,陈安禄将玉佩摘下,又从怀中取出金波宗弟子令牌,注视片刻,将二者一同摔碎,喊道,“技不如人,在下认输了!”
白光闪过,将他传到台下,陈安禄身躯已有几分佝偻,和同门众人擦身而过,竟无人出言辱骂——若他是最初上去的几个,认输下台,也许会遭到同门讥笑,但如今众人皆知,自己上台就是送死,对陈安禄的选择,竟没有异议,反而个个盯着陈安禄不放,只等着看他的下场,傅真人给众人都设下禁制,凡是叛师离台,禁制便已被触发,陈安禄随时可能因禁制发作而死,就看傅真人是否在发作之前撤去禁制。
若是禁制撤去,那……那有多少弟子会叛师而去?若不撤去,众人上台也是死路一条,且阮氏女将话点明,如今众人都是清楚,傅真人将徒子徒孙逼向刑场,又何来师徒恩义?
观战高台之上,议论声声,便是其声未明,又何能不知其意?傅真人一脉气运已乱,便是仍有许多弟子未曾与会,但旁观此事,哪能不离心离德?便是金波宗的声誉,也要因此受到动摇,这观风小会本是盛事,却隐露金波颓势,众宗门心中自有分教,面上只做冷眼,并不出言相劝。阮慈在台上将一切都看得清楚,见那陈安禄步履渐坚,知道其禁制将要发作,心中暗暗一叹,开口催促,“还有哪位道友,快些上来,我这门密法还少人祭剑磨练,眼下气势已成,却是耽搁不得。快请、快请。”
这倒也是实话,这偷师沈七的一剑,刚练出些意头,正在妙处,还少了祭剑的陪衬,傅真人再差人上台,便是助她炼成这惊天一剑,原本的攻心暗箭,反倒成全了阮慈修为。
高台之上,寂寂无声,那陈安禄越走越远,步履越来越快,突地回过身来,对着金波高台三跪九叩,行过大礼,喊道,“恩师!弟子有负恩师!”
他双眼流出血泪,显然激动万分、痛悔不已,但形势至此,多言也是无益,陈安禄说罢,将身在空中一跃,化为遁光疾驰而去。
林立高台之上,叹声连连,也有人高声夸赞金波宗长老心存仁善,却不敢夸阮慈,更不敢贬低上清门甚么。——此时要夸傅真人,把他高高架起,余下众弟子才有活路,但也不可为此便得罪了上清弟子。其实此事恩怨纠缠,各有说法,究竟是上清弟子凌迫下宗,要将面子里子占尽,还是别有博弈,不是局中人,哪里说得清楚?
陈安禄既已平安离去,余下那二十多名弟子,竟有大半亦是退出人群,向金波高台拜别师门,留下玉佩与弟子令牌,回身离门而去,只余七名弟子,都是筑基后期,彼此低声商议了一会,由其中一位跃上擂台,行了道揖,“在下金波傅真人门下商勉,请阮道友指教。”
阮慈持剑笑道,“好,这还有点意思。”
陈安禄已为那些心生退缩的弟子赌出一条生路,如今还留下的金波弟子,都是不愿就此断绝道途,宁可搏命而亡的豪勇之辈,这番去芜存菁、重整旗鼓,场中气势也为之一新,不再那样颓唐,隐隐有和阮慈分庭抗礼之势,这才是合乎常理,毕竟这都是筑基七层、八层的弟子,没有理由合七人气势也无法与阮慈对抗。
这般旗鼓相当,正合阮慈心意,也就不再多问那一句,拔剑而出,笑道,“道友仔细了!”
她在绿玉明堂杀人时,心中也无不忍,但刚才连杀十人,却很是不快,见陈安禄等人离去,心意反倒十分舒畅,这一剑出,便犹如羚羊挂角,天马行空,直刺商勉气势中最薄弱一处,万千剑光合为一剑,这一剑一往无前,心中偶然一动,又想起在恒泽天最深处所刺那一剑,带入了那万般因果、一剑了之的果决。
商勉已见她出过十剑,心中想来也拟过不少应对之策,但被剑光笼罩时,动作依旧是慢了一分,只这一分,便被阮慈剑光无限扩大,那未催动的法力,终究未能化为灵光,剑光便已没入道基之中!
这一刻,时间逐渐缓慢下来,商勉双眸瞪大,唇边溢出鲜血,头顶内景天地虚景化光而碎,玉池中依旧映照那浩浩剑光,他往后跌落,唇瓣蠕动,好半晌才勉强说道,“好……好快的剑!”
这一声未完,灵光卷来,将他送出擂台,余下六人面色都是沉肃,又有两人后退几步,向高台行礼,转身化光而走,但这一回,遁光行到一半,却是半路熄灭跌落,观战高台上更是一声不出,对傅真人之举不予置评——已是错过时机,少了决断,想要再求生机,又哪有这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