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叹了口气,“只那时候,咱们这里管制铁器是最严格的,谁给他们弄去?几十斤铁,也当不了什么用,再说我们家原本老交情的船家,也是运道不好,出海了就没回来,只有他们知道五房的庄园在岛上何处,因此,就此失去了联系,若不是他们还记得祖宅的地址,托人带了信回来,再过几年,族里还记得他们的老人,也就死光喽。”
这样的事情,在闽南沿海一带是屡见不鲜的,要知道,下南洋也分了好几种,实际上,在灾荒年间,有能力下南洋的人家,其实家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真正差的人家,早就饿死了,又或是卖身做了奴隶,去了人市。
可以试着去南洋闯荡的,至少都是大族出身,和走私海船有一定的交情,而且能够组织得起一些人手,才能成群接班地到陌生的海岛上去——几个人走投无路,上船没头没脑地去南洋,那不叫下南洋,那叫卖猪仔,也可以说是自寻死路,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在原本就下了南洋的华人大户那里做管家,差一些的,被土人捉去做了盘中餐,那也是不稀奇的事情。
正谈话的这一家子,家中既然有亲戚去了南洋,那么,在本地一定是不算混得很差的,他们虽然比不上阁老李家那样煊赫(那样的家族,族人也没必要出海),也不像是海商宋家如今这样春风得意,又或者是世代行医的雷家那样有名声,不过,黄家在泉州也算得上是大姓了。
他们家至少在泉州繁衍了一千多年,已经逐渐分为三支,其中这一支紫云黄氏,多为农户,也有些读书郎,最多是考到秀才,数百年前倒也有过举人祖宗,只是那已太远,便不论了。在买活军攻来以前,黄家人有种田的,也有在城里做小吏目,做兵卒的。
黄老夫子这个秀才,在城里开了私塾,主要是教族里的孩童和街坊邻居开蒙,学问也还算是不错,也是族里受人敬重的读书郎了,在码头做力工的黄二郎,素日里对他这个叔公也是很敬服的,得闲了时常来走动,也偶尔蹭一蹭老叔公的课听,希望能多学几个字,在力工里也好出头些。
买活军来了以后,对黄家的影响不算太大,也以正面为多,因为他们族里大地主是没有的,多是自耕农,还有给别的地主做佃户——像是黄家这样的大姓,他们的族人哪怕是做佃户,受的盘剥都不会太过分,因为怕纠结了族里人去闹事。
买活军来了以后,农户们的日子当然比以前好过,而黄夫子也很顺理成章地转为扫盲班的老师,黄二郎这里,勉强考过扫盲班之后,也很快得到提升,现在码头上专管龙门吊。
这份工作比以前要轻松一些——以前,多少货物上了码头也只能靠力工背,所以说码头的苦力是用命换钱,每天都累得半死,才能勉强果腹,到得做不动那一日,就只能饿死,但买活军来了以后,现在船靠港之后,多数都是用龙门吊往下搬运,又快又便宜,比溜索、长板搬运,都要安全。
买活军是做好了木条大筐,一面是活动的,可以用插销固定,到了船上之后,放下插销,打开木门,苦力、船员一起将货搬到筐里,龙门吊这里,牲畜将绞盘拉动,大筐便被吊到了岸上,技术好的吊工,甚至可以稳稳当当地将木筐直接放到车上,让马车拉走入库,片刻后再将木筐腾出搬回,这是最快捷的办法,省去了太多人工了。
固然,这龙门吊也有一定的风险,譬如筐子若老化了,吊臂若倒塌了,都会带来货物的损失,不过自古以来,做生意就是充满了风险的事情,原本的运货办法,大多都是走长板运货,若是遇到涨潮时分,也时而发生苦力跌落的事情,背上的货物立刻就散失在港口海中,要雇佣疍民下海捞取——有时苦力还和疍民合谋,来赚取老板的赏钱,给人添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