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羊,羊毛能卖钱,羊皮也能做皮袄,连羊肠、羊尿泡,都有人收走,甚至就连羊拐骨上的几块小骨头,都可以染色了做成孩子们的玩具,这东西本来就是大家都愿养的,只是从前,不论是农家还是牧民,养的羊都很难过冬——羊过冬要吃大量的干草,别说农民,就连牧民都制备不了。
农家养的羊,若是一两只,那还是好的,过冬不算什么,牧民的羊群,一到秋天就要进行减员计划,把几乎一半的羊群宰杀了,制成风干肉、风干肠,不过,以前羊毛只能做成骚哄哄的羊毛毡子,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他们把羊毛送到河里,加上草木灰搓洗了之后,晾晒捆扎,要留着卖给口内的商人们那。
但这几年,情况不一样了,买活军的报纸刊发了之后,西北这里受到最大的影响,说起来是这么几件事:一,买活军的报纸教导了如何种植土豆、玉米、辣椒,而这些新兴的作物,正以极快的速度在西北蔓延开来,甚至连一向动乱的关西,都非常迅速地接受了土豆;二,买活军的报纸还教导了如何圈养绵羊,如何配置绵羊过冬的饲料,使得农家扩大羊群数量成了可能;三,买活军的报纸明确多次写了,大量求购羊毛。
这三件事,在西北造成的影响是非常广泛的,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连黄来儿都识字了,而且也认得了买活军的拼音:不论是养羊还是种土豆,一个村,至少要有一个人能看懂买活军的报纸,这样才能让人放心。而不管村里的有识之士,对于这一点是多么的忧心忡忡,认为买活军的拼音是多么的魔性深重,但不管怎么讲,买活军的私盐队从来没有到这里来过,关陕的妇女也没有像是一些老学究担心的那样,因为邪恶的《买活周报》在关陕扩散,而生出什么异样来。
事实上,大多妇女对买活军的认识非常的有限,只知道他们的首领是个女神仙,而且在南边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并且,女神仙向上天祈祷,赐下了土豆这样神妙的仙种。
土豆怎么不神妙呢?对于动乱的关陕来说,土豆的意义有多大,这是其余区域的人难以想象的。关陕的气候,已经异常了七八年了,每年总有灾,蝗灾、旱灾、水灾,这些有时候还是一起来的。冬季特别特别冷,雪灾,种不了任何东西,连取暖的柴火都变得宝贵起来,到了夏天又特别的热——旱灾,伴随着旱灾的还有蝗灾。这样颗粒无收的气候,持续了不是一年,不是两年,是七八年。
这样的地方,是不可能不乱起来的,虽然并不是说一遭灾就是关陕全境倒霉,但这个县歉收几年,那个县歉收几年,也就意味着此起彼伏的起义,人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不起义只能慢慢饿死,起义么——至少在饿死之前,还能吃上几口饱饭。
但,在关陕这里彻底乱起来以前,土豆来了,最开始,它是被一个在南方做官的老陕带回来的,这是个很有远见的,难得的好官儿,他在家乡到处劝人种土豆,并且带回了报纸和农书,教农户们认拼音,自己学着种土豆,一开始,乡亲们也免不得忐忑,但很快乡里的土地便显灵了,告知他们,这的确是谢六姐求来的仙种,好生伺候下去,亩产千斤都不是问题。
哪儿就能梦到亩产千斤了呢?哪怕是五百斤、六百斤也好啊,这可是往年亩产只有一百多斤的旱地儿,就是发梦,农户们都不敢梦得太嚣张的。土豆就这样被种了下去,并且在几个月后引起了轰动,那一季所有的产出,都被当成种粮卖到邻近的乡镇中去,就连远处的州府,都有农户不辞劳苦,走了几天的路前来讨要,于是那官儿便立刻把自家的庄丁派了出去,免费教导所有来他家买种粮的农户种土豆。
听说是个姓孙的大人……但到底是什么大人,外头传说什么的都有,百姓们只含糊地知道,大人大概是姓孙,老家也是这里的。而且做了有利于百姓的大好事儿,这就足够了——很多村落的宗祠里,这几年都添了孙、谢两个外姓,每年跟祖宗一起吃香火。
因为土豆这东西,是可以越冬的,并不怕冬日气温冷,而且它长在地下,抗虫害能力很强,至少没有麦子、小米那样怕蝗虫,至少也能保证一亩地有个两三百斤的收成,这就足够了!
这东西哪怕吃着烧心,但一亩地只要有两三百斤,就能保证一个家庭能够勉强存续,人们不至于活活饿死,不至于抢着去啃那些较嫩的树皮,不至于和观音土的饼子,一亩地两三百斤,人就可以活着,可以继续明年的劳作。
而如果一亩地有四五百斤,甚至往大了说,有个七百斤、八百斤,一千斤呢?
那么,关陕这个地方,就立刻安定得多了,起义少了,流民少了,反而文风比以前盛了——土豆这样外来的东西,农民们感觉到还不是很能吃准它的性子,再愚昧守旧的农民,这会儿也要安排着家里的小人,设法去学一学拼音了。他们得看得懂买活军的农书,才能了解到土豆的特性,才能把它种出更多的收成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