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套都是新式衣服,一件是棉袄配的碎花棉布的罩衫,袄子又短又窄,下头是双排扣的裤子,裤子也和今年极为流行的款式一样,在腰侧长了两个尖角,瞧着便是精神俏丽,今年冬天,云县街头走的女娘,时新些的,多是这副打扮,是最不会出错的款式。另一套就更像是旧式的冬衫了,照旧是长裤配着窄袄,但在外头又披了一件短氅,氅衣滚了灰鼠毛,是花开富贵喜庆连绵的大红洒金缎面,日光下闪闪发亮,夺人眼目,十三娘将它披在身上,转了个圈,笑道,“好看吗?”
绫罗绸缎胜过棉布粗服,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武医生一时看得移不开眼,心跳得厉害,半晌才咳嗽了一声,俨然道,“这个平时穿也罢了,可不敢穿去团年会!”
其中的道理根本是不必说的,他们二人受邀参加的团年会,是买活军这里的新风尚,因为城市里不能回老家过年的人很多,单身的人又更多,民间的做工人,多有由里长牵头,或者三五好友相约着,一道去某一团年会的,菜钱均分,肉菜自带自烫,所费不多,等于是大家凑在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越是外来人口多的城市,团年会便越是热闹。
官府中的吏目,也都是要留下值守的,其中未成家的,不知何时便相约着一起过除夕,如今已成为半官方的活动,除了衙门里的吏目之外,一些有声望的单身社会人士,也会受到邀请。如十三娘、武医生这样,大手笔地给促进会捐钱的善长仁翁,自然也在受邀之列,早半个月就收到了信件——既然官府中的人要来,怎么能打扮得比他们还出挑呢?再说,买活军这里的风尚,明显是朴素刚健,十三娘初来乍到,怎好公然奢侈穿戴?
以十三娘的颖悟聪慧,怎会想穿第二套出门?她平素出门,可都是朴素得不能再朴素了,甚至连花衣裳都不穿。武医生不得不怀疑,十三娘只是找个由头,把自己忍不住私下裁的新衣穿起来给他看看而已,见她笑嘻嘻地点着头,表示受教,口罩下嘴抿得更紧了,咳嗽了几声,起身匆匆道,“屋里这么热,穿上就不脱了,傻不傻?我走了,你好生看账吧,有事往宿舍那里寻我。”
十三娘再没有由头,便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送武医生出门,又笑道,“那你除夕那日,回这儿来吗?若是回来,带我一块去团年会,我便不必要人陪我了,放老妈妈她们自家去吃团年饭,喝年夜酒儿。”
武医生一向是怜弱悯老的,这个理由找得实在很好,也正因为太好了,若是一口答应,似乎——也不太妥当,他嗓子好像真出了问题,呜呜噜噜的,清了好几下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含混挥了挥手,道,“我走了!”
十三娘追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喊道,“那你那天下午一点来接我!”
武医生似乎没有听到,似乎又听到了,又伸出手挥了挥,便拐回自己家里去了,十三娘站在原地想了想,嘻嘻一笑,回屋不知自己想了什么,衣服半日舍不得脱,在穿衣镜前来回趋退,欣赏地自照了半晌,又开心的在炕上滚来滚去,也不知在高兴什么,美得想到就笑出声来,半日才解下氅衣,让老妈妈,“收到箱底去吧,今年不穿啦。”
她这里也逐渐收敛了喜色,打开一瓶墨水,拿出鹅毛笔来,又打开稿纸,一边寻思着,一边在稿纸上徐徐写下了一行标题——论促进会财务之弊病,并请设监察衙门,试析买活军现行体制之下,官商可进行勾结的几大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