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切开到缝合,没有超过十分钟,一台手术便做完了,蘸满乙迷的纱布被拿开了,患者被推出了手术室,护士们开始收拾残局,玻璃窗后的大夫们三三两两地走了开去,“为什么总是找不到血管呢?”
“年纪太小了,体质又差,血管细,肉眼实在看不清吧,昨天我看了一台给成人做的,止血钳钳住血管做结扎术,效果就很好,不过这个还是花时间,听说仙界是用电刀来止血,非常的快捷……我们这里什么时候能复现出来就好了。”
“弯月针和直针相比,对大伤口的效果还是要更好得多……”
“速度还是要快,乙迷的个体性真的太强了,这个女孩子对乙迷的耐受真的很强,再晚一点她都该醒了。”
“其实以后做手术还是要把患者四肢绑牢好一些,有些人醒乙迷时会很激动,到处踢打,反而耽误恢复,这个时间是不能省的。”
“主要是病人胆子小,绑着他们心跳太快了可能都不适合上乙迷……”
正当他们一边谈话一边经过病房时,恢复室里已经传出了一声低沉而又压抑的痛喊,“啊——————”
看来,这个小病人,对于乙迷的确是很能耐受,她已经醒来了。只能靠自己面对这清醒的,肢体残失的烧灼剧痛,虽然有安眠汤药,但出于保险起见,乙迷药效没有完全过去以前,是不敢给病人用的。
这个规定,一般是以醒来后两个时辰为限,有些病人运气好,对乙迷反应大,两个多时辰刚刚迷迷糊糊地醒来,知觉没完全恢复,只觉得有些钝痛,便喝了安眠汤药,这样就不太会受苦,像这孩子,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自己熬过这种剧痛。
这就是手术后病房常见的景象,一声声剧痛的叫喊,渗血的纱布,痛得满身大汗的病人,因为目前的特殊情况,九成九都是女娘……这些病人的痛苦是真实的,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如同面对所有其余病症一样,治不好的那就只能靠忍耐。
不过,让武十三郎非常敬佩,却也没有非常意外的是,这些女娘的忍耐力往往非常出众,在清醒初期迷迷糊糊的痛呼之后,她们的声音很快便会降低了,减弱了,就如同此刻的小病人一样——武十三郎从玻璃窗里看过去时,她正半靠在床上,双眼发直,空洞洞地望着前方,她的脸颊上有一根筋在不住乱跳,吓得陪护相当慌乱,但她一声也没有出,恰恰相反,她正极力深长地呼吸着,极力让自己放松下来,习惯于这种痛苦,不对它做出任何特殊的反应。
“我觉得买活军有一个观点很对。”
离开病房之后,武十三郎对老周说。
“哦?”老周有些诧异——他们医生之间,倒是不太评论这些政治上的观点和事情,只顾着研究他们的医术。对于买活军的政治,他们即便是不赞成,也不会发表自己的观点,因为这反正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女子是能做大事的——”武十三郎说,“我觉得他们说得很对,你看我们的这些病人,她们的心志是多么的坚定,有魄力的人数之多,又是何等地超出了我们的预计?”
“我想,这不单是因为她们生来就带了这样的性子,也因为她们每常在生活里,定然也忍受着相当的痛苦。”
“当这些擅长忍耐痛苦的人,不再痛苦之后,她们积蓄的能量该去向何处呢?”
武十三郎对老周说,“这些女娘,等她们康复了,开始走进了社会之后,我想她们恐怕是做得出一些大事来的。”
“我们就等着看好了,三年后,五年后,等她们都纷纷地进入到了生产中去以后——”
因为看过了仙画的纪录片,每一次旁观手术,对于武十三郎来说,其实都是一次提醒,提醒着此刻的手术,是多么的简陋,患者又是多么的痛苦,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太好,要追赶的太多了,他感到了自己的笨拙和无力。
但现在这种时候,当他谈论着患者们重新拥有的,对以后那无穷无尽的可能性的时候——武十三郎便会又一次感受到一种美好的心情,一种由衷的喜悦,落到了他的嘴角。
他便在口罩下会心地笑了起来,感到自己又拥有了无穷的能量,去应对一天繁重的工作与学习。
“我想,到了那时候,我们的生活还要再发生更大的变化呢。老周,这是六姐带来的变化,但又何尝不是我们医生带来的变化——我们许许多多的人,一起带来了这些变化……从医真是……有时让人沮丧,有时又让人很开心啊,老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