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便是最好的美梦,都不敢梦得这样的好,孙初阳心潮起伏,几乎要长啸几声,来宣泄心中的激动,只他毕竟也有了城府,几番吐纳,将心绪沉淀下来,又敬了徐子先一杯茶,“从今以往,再不负平生!”
师徒二人,这一餐饭吃得可谓是宾主尽欢,此时饭已吃完了,夜也略深了,帐篷外夕阳已落,繁星满天,海风越来越强,孙初阳搀扶着老师爬下饭馆楼顶,他要会钞,却被老师止住,老师潇洒地签单会账,并对孙初阳笑道,“初阳,现在老师比你有钱,不用和我客气。”
这是确实的,老师现在,手腕上扣着幽绿色的腕表,原本挂着三事的腰间,现在挂着眼镜盒,穿着买活军处要卖到一两银子一身的薄棉袄——而且成色很新,走在路上便是个殷实老翁的模样。
孙初阳知道买活军这里的吏目,收入都高,想来老师既然能主持华夏历的编纂,这月俸必然也低不了,微一犹豫便没有坚持——他其实倒也不太缺钱,因收了一些田任丘送来的程仪,只是锦衣卫的礼物虽然不敢不收,却也不愿怎么花,这里这种矛盾的心态,便使得孙初阳有少许吝惜起来了。微一犹豫,便坦然领了老师的好意,道,“那我送先生回去。”
“其实我们住处不远,不用送来送去。”徐子先在大堤上指点着孙初阳,与他一起俯瞰云县内外点点灯火,此时华灯初上,不仅民家炊烟袅袅,挑起灯笼吃晚饭,那商肆饭铺更是花灯如昼,县城之大,已非一眼能够望尽,若论光亮,甚至比金陵秦淮夫子庙一带还要更加闪耀,“你我的住处都在云县南侧,学校附近,北侧是他们的衙门、钱庄乃至交易大厅所在,所谓南文而北富,百姓们人家多住在西侧,西北侧还有工厂,至于盐场、海带养殖场,都在东北部沿海,东南部则是码头、船厂,此处富庶,也不止是因为商贸,大工业也颇多可观之处。”
“大工业?”孙初阳不由便咀嚼起这个说法来,“这倒是未曾在报纸上看过,所谓大工业,是指和小作坊相对的大工场?”
“也是,也不是,大工业之说,是我近来正在酝酿,要和如今的手工业,做出区分。大工业除了指规模以外,还要指手段,如手工业便是指只利用简单工具的小规模工业,而大工业一般都要应用机器,机器也要有相当的结构……”
师徒二人正说得兴起时,突然听到身后铃声叮叮,三辆自行车从他们身边骑了过去,其中一个少年,更是扭过头来,对二人促狭地挤了挤眼睛,其余两人则是一晃而过,孙初阳不禁一怔,徐子先倒是没认出来,不当回事——他离京多年,走的时候信王不过是个孩子,而且彼此也没有什么相见的机会。至于曹如,更是两条路上的人,倒是谢向上若是照了正脸,还能打个招呼。
“这也是你们使团的人?”
“呃,这个……”孙初阳倒有些尴尬,使团一路前来,信王都表现得极为稳重,也很能吃苦,一到云县,出来吃了顿饭,便忽然间变了个人,倒真像个孩子了。
正要说明信王身份时,身后又有行人赶上,却是接连几拨都是刚吃完饭出来的少女,应该是聚餐后四散返回,都有家人来接,如今走在家人身侧,还要彼此言笑打闹,一时间莺声燕语,笑声如珠玉,不绝于耳,如此活泼快意,令师徒两人也不由会心微笑,放慢脚步,让这班惨绿少女先过去。
他们年岁略大,脚步自然也慢,两边速度渐渐岔开,少女们走在前头,也逐渐没入街巷中,只余下一个中年男子,伴着他女儿走在路边,大概和孙初阳等人还是一个方向,那男子待到众人都散尽了,方才扭头对女儿道,“昭齐,你……”
他似乎很少数落女儿,语调也有些徘徊犹豫,并无多少做父亲的威严怒火,扭扭捏捏,拿捏不好发火的度,旁人一看便知道,他是怕说话重了,伤了女儿的心,说话轻了呢,女儿又不当回事,因此吞吐了半日,才不轻不重地道,“你如今心是有些野了,平日里和这些小姐妹来往,我也不反对,怎么居然饮宴入夜呢?这也未免,未免太……嗯,太也不至于,未免是过分了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