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妇很快就娩出了胎盘,稳婆捶着腰走出了那气味不佳的土屋,黄家连忙遵循礼数送上热水和喜包——孩子不养,但喜包却不能少,否则下回便请不来了。
但章老娘并没接礼包,而是从随身带来的包袱中掏出了一个半斤的陶瓶,想见一见当家——这里有半斤的糖,可以立刻就送给黄家当做定礼,这个孩子,如果养活到了五岁,莲教便会用五十斤雪花盐的价格将买走,只要还活着,到五岁为止,每年黄家都能得到一斤盐的定金。
这是让当家很诧异的消息,好在丰饶县新来的这批盐已经在各处都贩卖了开来,村民多少也都听说过了这雪花盐的价格,五十斤雪花盐,至少六七两银子,这价格实在不便宜。——但对平民百姓来说,和莲教打交道,到底也有这么一层顾虑。
当家要仔细考虑,稳婆便带着喜包和小使女先回了城里,这一夜,黑暗中的黄家传来了产妇的哭声,还有沉闷的咚咚声——那是用力地磕在床沿上的声音,的谈话声低低地响了一夜,还有新生儿那不时的啼哭声。
章老娘这一夜也没有睡好,总在想着这些,买活军、识字班,那个生生的黄家女孩子。并不知道黄家会怎么安排的命运,那是五十斤上好的雪花盐——只是养大一个小女娘到五岁,实在不费什么花销,按说他该会答应的,但谁又说得准呢?
第日一早起来,章老娘披了衣裳,打着哈欠要去厨房舀热水,口里还喊着让小使女去倒官房,刚一出房门,便在篱笆外望见了深浓的影,黄郎站在晨曦里,满口里呵的气,见到章老娘,他便快步走到院门前,和商量起明日做洗三的——昨日没有说好,今日便必须早早地来打招呼,否则章老娘便来不及去买红布、选大葱了。
这么说,这买卖便成了。
章老娘这一日都忙,早起和黄郎商议定了洗三的做,转过午又要去识字班,从识字班出来,炮制了草药,还要去另家走动走动。但这一日,总是在想着这件:因着买活军,因着章老娘,丰饶县里,多了一个女孩的啼哭声,活下来了。
那个生生的,手臂和细藕节一样的女孩儿,沾着浑身的血污来到世上,躺着的干草里爬着虱子和跳蚤、曱甴,的母亲半饥半饱,买活军的糖水化成乳汁,哺育着,曾离满是污秽脏浊的尿桶那样的近,因为买活军的盐,活下来了。
章老娘有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令乎坐立难安,在这险恶的世道里,绝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也绝不愿做个好,因善心的,往往得很早,谨慎的才能活下来。但现在,体会到了这种沉重的感觉,坠在心尖里,令少一触及便难忍颤抖。
洗三会上,章老娘给这女孩儿起了个字,现在已经不那样净了,浑身皱皱巴巴,红彤彤地像个小猴子,在热水里稍微泡了一会儿便被抱了出来,依旧很是精,扎手扎脚地嚎哭着,章老娘能很轻易地想到奔跑在田埂上,又脏又臭又调皮的样子。
这女娃活下来了,因为买活军的缘故,这世上又多了一条生灵,又多了一个女娃,注定是父母卖给买活军的商品,将是叛军的奴隶,的将来令忧心忡忡,太多危险在等待着,但此刻,是活的,活下来了。
章老娘给这女孩起了个小,叫做谢生,物得有灵,从此黄谢生便和这世上建筑起了联系,算是活下来了。
陆大红在的工作日记里也提到了此,慎重地写下自己的感想,“这就是一切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