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0.土豆的威力

买活 御井烹香 3237 字 11个月前

反正本来就保不住自己的草场,老人小孩可能都会在今年冬天饿死,女人要么得改嫁,要么就得带着牛羊迁徙去荒地里苟延残喘,那钦一听说还有这么一条活路,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组织全族人,带着尚未被寻衅掠夺的帐篷和牛羊,千里迢迢地南下来投奔他们的远亲了——他一个表亲的表亲嫁给了女金人,也算是沾了那么一点点亲戚吧。

北海这附近,陆陆续续迁徙过来的鞑靼人并不止那钦这一支,还有新寡的乌云其其格,他们的部族住在北海东岸,听说也在哥萨克骑兵的压力下选择南迁,一整个化冻季,泥泞的冻土草原上都是深深的马蹄印和车辙,起码有几千人顺着这条道路南迁投奔建新。而建新周围也满是伐木的声音,一个简单的经济循环立刻就建立起来了:先到的布里亚特鞑靼,在女金人的组织下伐木除根,平整耕地,随着田师傅的教导,紧急播撒了土豆种子,随后留老人小孩照看田地,不论男女,只要是壮年的赶紧继续去伐木:砍下来的木头除了给他们自己建房之外,还可以卖给女金人,让他们运回城去,在城里建木屋,甚至还有些会搭建北地木屋的鞑靼人因此跟着进城去做工了,也颇为赚到了一笔钱。

就这样,除开带来的牛羊之外,几乎是一穷二白的鞑靼人,在建新就逐渐站住脚跟了。最穷的一批人,跟着女金人学会了建地窝子,现在还住在地窝子里,伐下的木头全都卖给女金人了,这是因为他们的牛羊因为种种缘故,在南下的路上消耗殆尽,或者本来就被人夺走,他们是乞讨着跟族人一起南下的,或者还受了亲戚的恩惠,欠下了债务。比较殷实的家庭,比如那钦这样的小头人,就留下一批木头来建房子,甚至还有余钱买了玻璃来做窗户,这东西倘若没有女金村长的指点,他们是绝对不会买的,第一是没有这个概念,第二当然也是因为想不到玻璃居然是他们能消费得起的东西,这东西看起来简直价值连城,精致得不像会出现在农民牧民的家里,没想到说起价格来居然还真不算太贵!

打到六月为止,差不多也就是第一批南下的鞑靼人,马不停蹄地都平整出了一小块耕地——几亩的样子,把土豆给种下去了,同时还维持着他们的牛羊群,因为其余的空地虽然一时没有平整,但撒下女金人给的草种,很快草就长出来了,再有一些本就存在的灌木,虽然不算是上好的饲料,牛羊吃了不长膘,但也不至于饿死。

同时,他们通过卖木头,手里都有了一笔小钱,这样就比后来在八月、九月间陆续过来的鞑靼人要多了一点安全感,这些后来投靠的人,以女人小孩为多,如果实在不能干活,那就要立刻嫁人,能干活,不想立刻嫁人的,那就要去矿里做搬运工,卖力气来换吃的——其实就是嫁人了也有想去做搬运工的,因为丈夫的钱未必会都交给妻子来管,她们总还是想要在手里捏着一些钱的,甚至不仅仅是自己,孩子只要是能下地走路的,都给他们活做,六七岁的孩子,母亲也希望他们能在矿上帮忙,甚至不用开工钱,能给一口吃的就行了,对于建新城倡导的让孩子上学的说法,鞑靼人是嗤之以鼻的,他们认为聪明的孩子自然会学会知识,不聪明的正好让他们干一辈子的苦活,不然人人都去读书了,苦活谁来干呢?

对于这样的风气,建新城是不置可否的,矿上倒是愿意收容投靠过来的鞑靼孩子,虽然管得很严格——进去了就不能随便出来,每天干半天的活,都比较轻省,打扫卫生,淘洗原煤等等,剩下的半天要强制的上课和训练,学着说女金话、汉话,学拼音等等,晚上就睡大通铺。每个月就放一天的假,有家的回去看家里人,孤儿也能在城里玩玩,但这是在没下雪的时候,整个冬天,矿山和建新城交通不便,那就完全不能回来了。

饭是可以吃饱的,这大概是唯一的好处,一些嫁人的鞑靼女人,比较心硬的就把孩子给舍过去了——这是亲生的,倘若是亲戚家的孤儿,那就更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漫长的冬季,多一张嘴就是一份很大的开销,她们自己都寄人篱下,怎么还会留着这样的拖油瓶在身边呢?

虽然金帐也曾发话,让建新的男人对继子们宽容一些,就像是对亲生的一样对他们,但,即便有老汗的威严在,这种违背了人心的嘱咐也实在难以落地,投奔来的鞑靼孩子中,能被新家庭接纳的九成以上是年幼的女孩,年纪越大的男孩越不容易留在家庭里,几乎都被送去矿上了。

还有很多女金自己的孤儿,那些被科尔沁妻子抛下的少年们,虽然曾经得到了长辈们的放纵,但现在,当他们的父亲或者叔叔再结婚了之后,很快就失去了曾经的特权,不服从管教,还在调皮捣蛋的那些孩子,也有不少被送到矿上去工读了起来。听说在矿上,手脚不干净、爱惹事,不但会被抽鞭子,而且还有可能被送到井下去,一辈子都上不来,总之,他们很快就变得非常听话了,建新里外的秩序也重新变得井然起来。鞑靼人,或者那些来做买卖跑单帮的商人,建新一般的百姓,也不会去思索这个托管班背后的含义,只是感慨着建新向好的变化,并且认为矿上‘早该开了!就该把孩子们集中管起来,只有好处的!瞧这些孩子,哪个不是吃得白白胖胖的!又会说汉语,以后就不留在矿里,上哪找活干都行’!

既然只有好处,矿上为什么从前不开这个班,现在又开了呢?大概,只有金帐里出入的贵族才会思索这个问题了,对迁徙过来的鞑靼人来说,他们感慨的则是矿上的富裕——在矿上虽然吃肉不多,但饮食不缺油水,甜食也经常能吃上,冬天更不愁取暖,开玩笑,这就是矿山,产煤的地方,还能冻着了?

如此一来,就算规矩严格,这些孩子的日子至少也比他们这些住在外头的长辈要强,这些成年的鞑靼人,都是做好了过苦日子的准备,别的不说,今年冬天应该是要节衣缩食的,好不容易在过冬前存下的那点钱,先不说添置什么奢侈品,能不能存够过冬的粮食,需不需要把牛羊都杀了做储备粮,燃料够不够过冬的——说实话这些都是未知数,反正,就他们带来的那些牛羊,就算都杀了晒肉干也不够过冬的,至于说白食,南下的路上不好收集发酵,这一年刚开春就事情不断,没有好好地让牲口们繁衍,白食出产很少,存货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就靠那几亩地的土豆的话,说不定一冬天都要在饥饿中浑浑噩噩地忍受着度过。留下来的那点钱,在冬天能买多少吃食也不知道——越是冷的时候,过冬定居点集市上的吃食和燃料就越是涨价,这也可以算是北海的一种常识了。

在这样潜藏的忧虑之下,除了个别富裕的人家如那钦家,大多数鞑靼人都主动把孩子送去矿山,既能减少自家的负累,也能至少保证孩子们吃饱,但是,这种担忧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到了九月初起土豆的日子,当鞑靼人顺着根系把一个个土褐色的疙瘩从地里刨出来的时候,他们的嘴巴越张越大,第一株土豆就惹来了惊叹,“多少斤?二十斤?再称一下,把土抖落干净——怎么可能二十斤,秤坏了吧!这可是一个芽块长出来的——那个芽块才一斤不到啊!”

一斤长二十斤!种一收二十!这在新转变的兼职鞑靼农民群体中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倘若这些地块不是他们亲眼看着平整好,且亲自播种下去的,他们决计不会相信这是真正存在的事情。虽然并不是每一株土豆都有这么骇人的收成,但最后总下来的数字也让人头晕目眩——一亩地三千斤多一些,大多数人都种了一亩多的土豆,还有些埋在了没有平整的耕地里,本来也就指望着能得个三百多斤的收成,差不多也就是一个毡包一冬天的主食消耗了,但现在,他们得到了三千斤到五千斤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