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然的!这要说是拿手机去偷拍,那还容易被发现,摄像机藏在纽扣里,这谁能想到?只要和老七擦身而过,互相问个好,这就足以把他的相貌记下了,再之后,把仙手机传递到锦官城或者万州去,就可以实现消息的大量互通。当然了,李谦之也意识到,这说明黑衣人在叙州并不只有一个落脚点,他必定是有一个能充电的据点,还有好几个手机替换,也就是说,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在叙州收集情报,只是没有显露在他眼前罢了——他和山子发现的叙州异动,原来买活军也不是一无所知,估计早就报上去了。
关于情报局内部如何运作,就算再好奇,李谦之也知道这是不好问的,除非他转行去搞情报收集——不过,虽然一样也是跋山涉水,也有危险的时刻,但小道士还是更喜欢传教一点儿,对于这种刀口舔血,大半时间不能见人的工作,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虽然……有时候想想也很刺激,很好玩,尤其是拿着隐藏摄像机,简直就像是欺负人,感觉很爽快……
不!他还是更喜欢知识教祭司!知识教祭司有前途得多了!
坚定地在心底掐灭了那么一点小心动,李谦之还是捡着自己能问的来问,他也的确很好奇,“黑哥,叙州有异志,我们既然早知道了,都把你们给派来了,为何迟迟不下手处置呢?这些叙州的老鼠,虽然鬼鬼祟祟的惹人厌烦,也不无老谋深算之辈,但他们和我们的生产力代差实在是太大了,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就算是以力破巧,快刀斩乱麻,叙州这里也早就能收拾了,为什么还给他们如此折腾的机会?”
“那自然是川中湘西,比叙州更重要的地方有得是了。”
黑衣人不屑地道,“叙州偏安巴蜀一侧,完全仰仗大江水运,这些人的野心,怎么可能实现?想要实现叙州半自治,也不看看周围的山川地理!拿下万州以后,一条禁运令就能让他们内乱起来,就算不禁运,万州也会应运而起,成为川中最重要的贸易港口,锦官城一带的商人必然会转移目标去万州进货,叙州这些人,看似能耐,但功夫全在内斗使心眼上了,过去几年是叙州的黄金机遇期,他们却没能给叙州做好发展规划,把工业搞起来,那叙州之后被万州取代,经济相较此时的衰退,几乎也就是必然了。万州和叙州之间的深仇大恨,最后必然是万州胜利而告终,理由太简单了——万州的地理好啊!山川地理有多重要,叙州这里的土财主一点数也没有,他们都该去学一学战略地理学。”
李谦之也知道,万州、叙州之间是有仇的,叙州这些年来从万州汲取了不少好处,其中就包括了大量人丁,他没想到在黑衣人的分析里,万州居然还有重新崛起,把优势重新汲取回去的一天,一时不禁有些惘然,但再回忆一下川中的地理,又知道黑衣人所说一点不假,好像被他的话语推开了一扇门,擦拭了双眼,见人见事更加清楚明白了,也不由得点头称是,心悦诚服地道,“黑哥说得有理,叙州,疥癣之患而已,只要拿下了锦官城和万州两处,举手便可轻易收拾,根本不必花销太多心力,郑重对待,那反而是杀鸡焉用牛刀了。”
“这就是你听明白了。”黑衣人也是叹道,“当然,视角放得这么大,似乎是无视了叙州百姓的波折,不过力就这么多,都使在叙州了,别处更苦的百姓该怎么说呢?所以于大局来说,衡量时不会考虑这些,于我们个人来讲,我们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尽量减少将来波折清算时,无辜百姓所受的苦楚,便也就问心无愧了。”
李谦之不免也想到了山间那一个个空荡荡的夷寨,还有诡谲恐怖的人头林,胡乱收葬的坟头岗,他有一种很复杂的感受,似乎看到了巨大的车辙正从空中碾过,真相是如此的幽微,博弈是如此的复杂,对于百姓来说,他们既不知道恩人背后的盘算,也不知道幕后的真正博弈,他们无法分辨善与恶,所能感受到的只有生活的巨变,而即便这变化的目的未必单纯,但他们从中得到的好处又是实实在在,博弈的目的和结果有时也发生了巨大的偏差。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几乎是无声地低低念叨了一句,此时此刻,年轻的李谦之正在自己的经历中体会着前人的智慧,他所有的感慨几乎都可以被这一语概括。而黑衣人却似乎是早就悟透了这个道理,他看起来出奇地不为所动,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