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1.人头林 深山.李谦之 人去寨空

买活 御井烹香 2960 字 2023-12-16

山子道,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接近了那片树林,从这个角度看去更加清楚,“果然是人头……还不止一个,这是……夷人的刑场?”

“呕!”

李谦之有点受不住了,瞧着林间的景象,喉头翻涌,几乎要到一边呕吐出来——他刚才发现的的确是人头,这点距离已经能看得很清楚了,而且并非是被动物偶然间带到树杈上的,而是被人把头发系在了树枝上,挂在林间——这个距离,大动物够不到的,因此即便有了时日,也没被完全吃掉,但也逃不过虫豸的啃食,再经过风化,肉已基本全烂光了,只留下一点残余,还有许多虫子在眼窝里蛄蛹着翻滚着,时不时地往下落,还有一口烂牙,因皮肉都被吃光了,全露了出来,仿佛正咧着嘴大笑,瞧着更增恐怖。

当然,更怕人的,是这人头还不止一个,从这个角度看去,一阵风过,林子里摇摇荡荡,至少还有十几个人头随风飘摇,哪怕是唯物主义者,也不得不承认,这景象、气味,足够让人反感畏惧,那种厌恶发自本能,几乎无法被克服。哪怕李谦之以前也是惯做法事的,不止一次目睹开棺捡骨、擦洗穿寿之类的画面,心理承受力很强,此刻也恨不得掉头就走,想要和山子一样,反而还靠近去爬树检查,这确实是做不到的。

这两个人,各自能忍耐的地方都是不同,反而形成互补,李谦之不怕鬼,怕死人,山子怕鬼却不怕死人,居然还爬了两株树,用手拎着发辫,把头颅扯上来仔细观察了一会,这才重新走出树林,李谦之刹那间远离几步,警惕道,“你洗手——拿肥皂洗手!不然别过来!”

“平时打猎,打回来的兔子肉你不也帮着拾掇么?”

“那和蛆能一样吗!你的手指刚才被蛆爬过了!我看到了!你仔细尸毒!”

“腊肉也生蛆,腊肉也是尸块,怎么就不怕尸毒了?把蛆摘掉切一切还能炒着吃。”

两人各自都不能理解对方,但好在还能互相让步,山子至少拿树叶揩了手,李谦之也被腊肉理论说服,勉强妥协,重新站在一起说事。山子也解释了自己为何要上树检查,“夷人村寨,阶层森严,甚至比我们汉人还要严酷。他们内部分为黑夷、白夷,白夷百姓,和佃户一般,日子没什么不同,还要更苦些。黑夷则有所不同,也只有黑夷能把头发留长,有的比身子还要更长出不少——这要是吃得不好,头发也养不到这么长,过腰就要断了,再者做活也不方便。”

原来在夷人内部,头发的长度竟是身份的象征,山子的说法也的确是有道理的,李谦之这才明白他进林是在看什么,“瞧着发辫的长度——”

“我上树看了,都缠了好几圈,要比看着的更长,最长的发辫甚至缠满了树枝,能养成这种长发的,必然是族中最有地位的头领。”山子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我没看到毕摩,毕摩是白夷中地位最高的,一般担当族里的祭司,虽然是白夷,但日子过得和黑夷也差不了什么。”

一旦和身份地位挂钩,有了政治的味道,恐惧不知不觉完全消散,李谦之的脑筋也转起来了,“这么说,这里不是夷人平时处死叛逆的惯用刑场,而是一次临时的处刑场所,是村寨中的白夷报复黑夷头人,把他们一家全都杀死,头颅挂在这里作为最后的警示,或者是最深的报复?身首分离在宗教学上的确是常见的厌胜魇镇做法。这边村寨的夷人,葬俗一般是如何的?”

都在山里,肯定是土葬为主,也讲究尸首完全,山子说,“夷人不如喵人那么爱用蛊,但也有一些神秘的祭仪,我们肯定是看不到的,一般的白夷也不能参与,不解其中的意思。我在做夷奴的时候,听那些白夷谈起,他们村子似乎一般处死叛逆没有这么大费周章,也不会往林子里挂头。我想,这种仪式应该只有毕摩才能掌握。这么看,这一次叛乱应当有毕摩家族的参与,甚至就来自于他们的鼓动,这些白夷处死了黑夷还不够——”

“还要在祭仪上对他们进行彻底的打倒和羞辱,以此显示自己已经完全脱离了黑夷的统治。”李谦之也走到林子里,仔细地观察起了这些人头,“是的,是的,这就完全说得通了,你看那些发辫,缠得非常整齐,并不是随便绑上去的。”

“这是精心准备过的,非常完整且必要的仪式,能够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接下来,摆脱了过去的一切,把尊卑都抛诸脑后,他们——”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望向了夷人村寨的方向,异口同声地发出了疑问,“他们也和汉人一样,离开村寨,整村一起搬走了?”

“走?”

“今晚在夷寨过夜?”

心里多少已有了猜测,两人就不再小心隐藏踪迹了,而是一起撒开步子,往夷寨赶去,不多时便进了土屋村落,这里的房屋样式明显和汉村不同,要更简陋一些,多是竹制的框架,平顶,有些房屋连土墙都没有,都不知道其中的住户该怎么过冬。村落里果然空无一人,而且村中最大的房屋明显有被烧过的痕迹,房顶都被熏黑了,唯一像样的建筑,却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这也验证了两人的猜测:村子里的白夷乘着头人不备,偷袭了黑夷头人一家,把他们处死在了那片树林里,然后……他们很从容地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细软,留下了一座空村,往外搬迁去了。

“可是,这一村也就几十户人,从他们的地盘往外走,还要经过一大片夷区才能到达州县啊!他们那个方向再走,沿着夷区前进,就是去播州的路了,一路上都是夷人的村寨,黑夷头人彼此连络有亲,而白夷中也分了好几个阶层,毕摩所属的自由民还好,可以自由迁徙,但下头的奴隶、半奴隶,一旦离开村寨,那就是私逃的娃子,一旦抓住,什么村寨都有权力私刑处死——他们怎么可能走得这么干净的?难道沿途的村寨都不管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