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几十人,手里还拿着刀枪棍棒,都是衙门里配发的,其实说起装备,比大多被抓来的壮丁要好得多了,实在不能说是怎么亏待了,倭寇杀卫所兵时,实力和装备对比还要更加悬殊,场面也更血腥残忍得多。但是,这画面并不会因为种种道理而减少冲击。张师爷的视线跟随着这几十人,转身往外看去,只见他们有些人边跑边哭,有些人一离开卫所兵的威胁范围便立刻脚软坐地,有些人往道路两边逃窜,真正有勇气挥刀向敌人拼杀而去者,十个里一个也没有。这样的军容,和对面的买活军形成了鲜明对比,那些人虽然站在数百步之外,瞧不清面目,但只是观其整肃军容,便令人心中生出畏惧来。叫人看着这敢先队,真有看着飞蛾扑火的感觉,心中实在是说不出的滋味呢!
大军压境,城墙上的守兵也都趴到垛子上看着后续,城内的百姓们,感觉不如张师爷那么深刻,指指点点,还在笑话这些人的丑态,他们被隔住了,不能靠近城门看热闹,都是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盼望着远方,过了一会,只听得一阵乒乓大响,众人听了,都笑道,“和放鞭炮似的!”
城墙上、城门前把守的士兵,见到的就要更多一些了,张师爷只见前排士兵,将手铳端好,闭目瞄准了一会,一声令下,先后砰砰巨响之中,这些敢先队的动作都是猛然顿住,接着,不论是崩溃的、作战的还是逃走的,全都扑跌在地,一团团血色洇开,也是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心里想道,“瞧着队伍那么老长,怕不是有千多人,这千多人还有火铳、火砲,别说我们小小会稽县了,就是武林,能抵挡得住么?这些书生,仗着自己考过了科举,在京城后方指指点点,难题全都压到我们和买活军接壤的地方来,现在死了真是活该!”
他本来见到这些人如此轻易死去,心底产生的一点怜悯,顷刻间门也就消散无踪了,侧身一瞥,见到一个白面书生也正探查城外那些人的死伤情况,忙上前拱手道,“陈公,幸不辱命!该死的人一个都没有活着放跑!您看接下来——”
这陈公公,正是京里出来,押送这行充军死囚的阉党,他的任务也很简单,那就是确保这群人全都死得其所,死在抗击买活军的第一线,不能被他们逃脱了。至于别的,倒不怎么过问,闻言只淡淡道,“你们地方官自决便可,不用来问我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自顾自记录了起来,张师爷得了他这句话,先是定了定心,后来突然回过味来,暗道,“我紧张什么!老子已经要投降了,很快就是买活军的活死人了!他妈的,死阉人,差点被他唬过去了,难怪他不敢指手画脚!”
想明白这点,他便不再犹豫,清了清嗓子,回身又走到内城方向,拿着大喇叭道,“诸位,买军势大,这些抗买义士已经全数身亡了,我们会稽县地小,怎能和敌军血战?依我看,大家不如降了吧!”
众百姓听说刚才那帮人都死了,无不是拍手称快,半点怜悯之情都没有——这就要多得张师爷在潘县令的授意下,到处去散播言论,分析京城官僚的险恶用心了。一听说京城那边的意思,是宁可把江南打得一个活人不见,也要死守江南,这些百姓对敢先队就是极度的敌视,开玩笑,说话的是你,死的可是我们!
此时听了张师爷的话,也都是高声笑道,“早该如此了!”
“就是!大家不都是华夏人么!买活军入城,又不会杀人放火的,也不曾横征暴敛,刮地三尺,还不发劳役!又有粮食吃!衣物也廉宜!”
“就是,就是,他们还免费教大家识字哩!”
哪怕是有些忧虑的人家,此时也逐渐换出了笑容,甚至不需要张师爷进一步说服,便赞成投降了:本身来说,如果两个政权统治的质量差不多,另一个政权拿下城池之后,也不烧杀掳掠,只是正常统治的话,百姓反抗的意志就会很低落,巴不得谁来了就给谁统治,只要不横征暴敛,日子还能一样过的话,很少人愿意去搏命守城的。
大部分守城战只是因为侵略者绝不会这么宽松地对待敌方百姓,被他们进城后,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百姓们这才死咬着抵抗到底,怎么都是死,在死之前咬也要把敌人咬下一口肉来罢了。但买活军这样的情况,又如何能相提并论呢?他们的名声早已传扬出去了,绝大多数人都深信这一点——买活军来了以后,他们的日子肯定比敏朝统治时过得还要好呢!
“师爷快去献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