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这里,虽然没有鞭打的权力,但他可以高声呵斥,引来巡查队的注意力,那么接下来就是逃不过的鞭打,因此众人虽然偶尔也能低声交谈,但这会儿却无人敢于抬杠,就算是愣头青,也被长辈兄弟们猛然瞪了一眼,不再继续意气之争了:这还没吃上饱饭呢,脾气就涨起来了?再说,这想法也是天真!这些年来,年年旱灾,就算在济州府死皮赖脸赖到明年,回家去种地了,明年又旱那该怎么办呢?
山阳道这里,没有通州那么旱,但水位也很浅,沿着河堤两岸,流民们一路走一路都能看到纤夫们在整修河滩,他们不着寸缕,身子黝黑油亮,肌肉干巴巴的盘在身上——但毕竟不是骨瘦如柴,在肌肉和皮肤之间,似乎还能隐约看到一点儿脂肪的影子,在运动时作为肌肉滚动的润滑。
伴随着劳动号子,他们挑起了沉沉的担子——这些漕工他们是有力气的!队伍里的流民们从那挑担弯曲的幅度,还有行走时颤动的艰难,推测着一担的重量,并且不由自主地和自己对比了起来,他们有些不甘心地吞了吞口水:现在……现在当然是不能比的了,若是在从前的好日子里,吃饱喝足又没什么病痛的话,大概一担子也能来上这么三四百斤的!
但是,一担子的买卖,和整整一天都这么干活,那当然又是不能比的了,这个道理农民汉不会不知晓,他们只能在心底有些含酸带醋地想:这毕竟是济州府,是富庶的地方,便连漕工都见过世面,饮食上肯定吃得比他们要好,力气大一些——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漕工们的饭来了!”
队伍一时骚动起来了,大家都伸长头去看河滩下方,果然,沿着河堤边上较平缓的路面,六七个人推着独轮车慢慢地走过来了,独轮车上头尾各放了两个高大的饭桶,还有未全散去的蒸汽,他们不再往前走,就在河堤的阴影里停下来了,纤夫们把河滩上的碎石纷纷挑到了远方一处缓坡之上,回来跳到河里擦洗了一下,就这样赤条条地落着水珠,走到车子前头来拿饭。他们似乎很习惯于流民们的打量了,对于这些路过的外乡人熟视无睹,甚至也不想着在他们面前遮掩一下身体。
“还真是咸饭团!”
队伍对于他们的赤.裸,反应也很平淡,这都是农民,没有可什么矫情的,天气热起来,谁家下地干活几乎都是这个样子,无非就是兜裆布穿不穿的区别而已,至于女眷,要么不出门,要么出门了就当看不到,这时候把眼睛一别,就当看不到,继续往前走就是了,这也是遵从规矩——不得随意停下。要说起来,吃食还比男人的□□更让她们好奇,“当真给吃的大米饭?没杂粮?”
“雪白的饭团!现浇盐水!”
都是在眼皮底下现场烹饪的,真没半点弄虚作假:一油纸包雪白的盐粒,倒进一大盆开水里,拿饭勺搅和一阵子,使其融化,再从一个大罐里取出一坨深灰色而腥气的东西,投入盐水中,让盐水变成一盆混浊而带了浅灰色的液体,往饭桶里一泼,用饭勺上下搅和,让米饭吸收盐水,从原本散碎的蒸饭变得少有粘性起来了。
接下来,发饭的人就开始包饭团了,一手细纱布,一手饭勺,舀起一大勺饭,放进细纱布里狠狠一攥,一个大饭团就攥出来了,丢到刚才倒开水的大盆里,纤夫们走到跟前,往身上揩揩手,取走一个立刻大吃起来,他们是干重体力活的人,这么一个饭团根本不在话下,从人头和饭量来看,这样拳头大小的饭团,一人至少要吃三个,吃完了又来取,发饭的人也不制止他们,这时候还有人挑了几担子水桶过来——似乎是蒸饭沥出来的米汤,作为漕工们的饮料。
“毕竟是济州府!连漕工都吃得这样好!”
人群虽不敢慢下脚步,但却焕发出一阵羡慕的低沉声浪,机灵的队长立刻便开始发挥了,虽然他们也没去过买地,但却非常肯定地哼声起来了,“急什么!买地吃得只有更好的!没见他们吃的都是南洋米么!我们就是要去南洋!到了南洋,谁还吃杂粮啊!那都是精白米随便吃饱的!还有虾酱——南洋的鱼虾还能少了?不至于就泼水里了,给你两筷头实实在在地配饭吃,肯定也是有的!”
山阳道不比通州附近,水系很多,哪怕住在深山,对于鱼酱虾酱还是比较熟悉的,有些山里旮旯的村民还真不知道那灰酱是什么,听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他们当然不觉得虾酱美味,反而觉得腥臭得很,玷污了上好的食物,但对于精白米却不能不心动,劳作了一年,只能在抢收抢种那几天吃上白米干饭的人家在流民群里是普遍的,大多时候,能在杂粮里添一点米就已经很不错了。
“怎么看出是南洋米的?”不免就有人问起来了,因为山阳道本身也产米。
“那还用说?”通州流民见多识广的优越感更增了几分,小队长指指点点地说,“不论是江南江北,粳米还是籼米,米粒都没有那么长的,就算是籼米,也不可能那样松散,必须要加水,加酱才能捏成饭团,饭油多的粳米,捏把两下自己就成团了,这种米我见过,就是南洋米,运到通州来都很便宜,我们通州百姓都爱买,不比粳米香,做成米粉也没味儿,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二道磨的精白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