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是一筐筐的碎石被装填进筐,挑夫们手扶着扁担,很有经验地拿手掂量着,感觉到了自己的极限,便示意喊停,一猫腰钻进扁担下方,足下生根,借着那股子上顶的力,把挑担就抬起来了,箩筐在空中划出小小的弧线,它开始晃起来了,挑夫们一手搭在扁担上,缓和着箩筐晃动的幅度,借着这股力道往前迈步,又往后一仰,缓和箩筐往回的力道,他们很快迎合上了劳动号子的节奏,跟着喊了起来,“多少船哟!葬水中!”
今日来了,买活军哟!”
就这样,一行挑夫都跟着劳动号子的节奏,掌握着箩筐的晃动,脚步一致地往前走去,如此,箩筐在半空相撞的几率便也随着减少了。这是劳动号子最重要的作用,协调众人的劳动节奏,避免不经意的冲突。一个又一个挑夫加入了这行队伍,逐渐没入水中。
脚一踏入水里,那就又不一样了,他们立刻便感到了一阵模糊的凉意,倒不算是太刺骨,因为有了橡胶鞋的保护,这个鞋——虽然非常臭脚,但却也是很防水的,鞋底还镌刻了深深的波痕,可以咬在滑溜的石滩上,帮助主人稳住身躯。
否则,单次运送的碎石,重量肯定还要更小,而且一天能干活的次数会非常有限,理由是简单的:冷天入水,若还是赤着脚,本身对体力就是非常大的消耗,做多了第二天就要生病的,生病的人数多了,没人干活,还容易激起民变。而且光脚踩石头确实就是容易滑脱,只能是一再降低重量,否则要是摔倒了,白做工不说,人立刻就能摔出事来,好点的,几个月不能干活,要是不好的话,一辈子爬不起来都不少见。
但现在,买活军的河工就不一样了,和衙门那让人望而生畏,每年都要死不少人的河工相比,买活军的河工简直就是在享福,不但提供便宜的橡胶水鞋(这个东西,种田也是很有用的,在外头根本有价无市,在买活军这里,只要能干三十日的河工,就有资格用便宜的价格购买),还有热水,上好的白米饭管够吃,而且,除此之外居然还是每日给钱的!
这和衙门那种要自备干粮,热水也没有一口,条件简陋,完不成还要被鞭打的河工役,怎么能算是一种事情呢?毫无疑问,挑夫们也很快表现出了区别于老式河工役的热情——个个卖力,又听话又热心,老实知礼的地方,简直和敏朝衙门治下的那帮刁民,完全是两样面孔了!
一开始传出要找河工役的消息时,只是城关这里,一些消息比较灵通的苦力有信心过来做一做,这会儿,四面八方村子里的百姓们都乘着农闲来赶河工了,很多乡镇就是这样第一次有了对买活军的认识,在此之前,他们村里一整年也很难得和外人打交道,对于县里的变化都很模糊,就更不要说买活军啦,就算是买活军无往而不利的私盐买卖,也不可能遍布每个乡村,走出买地这么远,除了沿线的州县村落之外,别处也实在是照顾不及的。这会儿,买活军的名声却是随着河工而四处飘扬,不消一个月光景,十里八乡都知道了福建道的这个义军——虽然不是官府的势力,但看在对百姓好的份上,便不是乱军,称一声义军没什么问题。
如果不是要走一段水路,两个箩筐加在一起,挑个一百五十斤的担子,无论如何那是没什么问题的。路途短的话,二三百斤也来得,就是因为有一段涉水的路程,而且石子滑,一般人都是六七十斤,也是听劝——确实没必要逞强,在水里滑跌了,那不是开玩笑的,便是没有摔出事情来,深秋受寒,发烧起来,岂不是也耽误挣钱?
“我们这一段水道,再过三五天,差不多也就都清完了吧?河道倒是深了不少!以后江心的‘阎王漩’,估计是不会再有了!”
很快就到了晌午时分,那边已经在分批放饭结工钱了,还有些卖力的汉子,多挑了最后一趟,这才喘着粗气去结钱领饭——说起来,买活军还真有点傻大方的意思,这里吃饭也是要有凭据的,就是去结钱兑筹码的时候,给的木牌。按十斤一根筹码来算,只要从江心挑了十斤石块过来,去领筹码,那照样也有一根筹码得,拿了这筹码,就可以去换一文钱,顺便拿一个木牌。
当然了,这也是不许弄虚作假的,要是有人想要一文钱买了筹码去换,顺便蹭饭,会被抓出来赶走,吃过饭的人,手上也会印一个一时水洗不掉的记号,不过大体来说,这个规定仍然是宽松得有点过分了。十斤石头就换一文钱加一餐饭,摆明了就是蚀本啊!
很多车夫,甚至是来买河石的商人,都有这么来蹭点好处的,当然,他们也不敢太过分了,至少三四十斤是挑一下的,十斤石头这样做得太明显,他们也怕买活军的老爷们发火。不过,老爷们虽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也并不吭声,他们好像根本就不在意自家的饭被这些人蒙混去吃了——多可惜!那样好的白米,一点麸皮没有的,两大碗怕不是一文钱、两文钱都卖得了的?给这些人吃真是亏了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