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赋公平,没有摊派,没有强制购买,没有不合理的特许状带来的垄断和破产——”这一点正是让清教徒最不满的地方,历任国王都很喜欢用特许状来为宠臣聚拢财富,每一张特许状的颁布都意味着一部分商人的生意突然不能做下去了,蒙受着令人元气大伤的损失,甚至因此倾家荡产。
教士们越听越是惊疑不定,“禁止人口买卖,禁止奴役,禁止私斗……这一切全都是真的吗?世界上真有一处这样开明、宽容而又严格、公平的地方,在那里,没有任何人能凭借着自己的身份作威作福,欺压他人?有什么事大家都商量着解决?!”
“这个么,据我所知,有时候大家也并不商量,只是听六姐的就是了,六姐发话,是没有人能违逆的。”水手史密斯挠着脑袋说,“但除此之外,是这样不假,只要听话,肯干,在买活军就能养活自己,能吃饱饭,还能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在我看来,天堂也莫过于此哩。”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向往,突然有些惋惜地说,“可惜啊!六姐还太远了,还在东方,在亚洲,老家的同乡们是很难有这份福气了!看到他们还在受苦,我心里顶难过哩,有那么一会,我真想拼一把,尽我的努力,让他们知道买活军那里的生活有多好——我们这里的生活有多糟!他们没有国王,没有领主,过得比有国王有领主的百姓可好多了!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有一个国王架在头上?只要我不承认他,他就不是我的国王!”
说到这里,史密斯有些生气了,他的脸颊红了,鼻孔也扇乎了起来,双眼熊熊燃烧,很显然他的怒气中透着一种——罕见的,让人几乎不敢相信的,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平民身上的,无限的自信,一个庶民,居然敢对国王指指点点,蔑视着他存在的必要性——这是……这实在是……
就是嘉利玛教士都说不出话来了,他身边,有人用拉丁文喃喃说,“这比《马可.波罗游记》里说得更加离奇……最关键的是,这只是个普通人。”
“确实……”
确实,史密斯水手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英雄人物,他有一些可贵的品质,但无疑,他的雄心和恒心是有限的,在一时热血上头,到处奔走演讲之后,他一旦开始疲倦,就放弃了继续下去的计划,而是准备返回买活军去,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了。也正因为如此,教士们对买活军就更加好奇了,能把一个普通人培养成这样,岂不是更加显示出了他们的能耐?
“听起来,这个东方闲人派所推崇的,几乎就是我们追求的全部。”
等到只有他们几个教士的时候,有人说出了心里话,“只是当我们还在苦苦寻求实现方式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实现了……嘉利玛……”
嘉利玛和朋友对视了一眼,他犹豫着说,“但是……我们也都知道东方贤人派的本质,大长老不会喜欢的。”
他们都并非无知的理想主义者,恰恰相反,嘉利玛等人都是加尔文宗的中坚教士,他们很清楚宗教和政治的关联,毫无疑问,东方贤人只是买活军用来消化移鼠会背叛者,以及那些留在华夏却仍持有移鼠信仰的欧罗巴百姓的一种手段。东方贤人谢女士绝对是个异教徒,如水手史密斯所说,是个可怕的无神主义者,同时还推崇的一种他们也有所耳闻的魔教知识教——
“但是,他们已经实现的,不正是我们正在追求的东西吗。”
他的朋友约翰.沃利斯轻声说,“嘉利玛,就连一个前海盗,一个水手,都能兴起一时的豪情,想要改变家乡的苦难。我认为,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把我们凝聚在一起的东西,如果东方人的办法,能让我们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那么——”
让人诧异的是,有时候最虔诚最博学的人,下定决心之后,转变的速度也最快,这大概是因为他们早已充分思考,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正在遵行的是什么的缘故,对于宗教的本质,他们反而是最清楚的。嘉利玛和沃利斯对视了好一会,无需更多言语,彼此早已心领神会。嘉利玛轻声说,“我们所追求的并非是清规戒律本身,而是它能引领的善果……我所追求的只有全人类更好的生活,我和你一起去,沃利斯。”
沃利斯握紧了好友的双手,“好朋友!嘉利玛,好朋友!但是——但是,大长老不会同意的……”
“大长老不必知道那么多。”这正是嘉利玛在行的地方,他满不在乎地回答,“大长老不需要知道买活军那里的生活,不需要知道我们真正的目的,他只需要知道,我们不能落在圣公会后头,我们也要选拔出一批优秀的年轻人前往东方和圣公会竞争。”
“而你,约翰.沃利斯,我亲爱的朋友,他虽然是个哲学生,但数学的造诣也一样出众,他在密码学上表现惊人,大长老,我认为他应该第一批前往东方,大长老,移鼠会早已在东方的富有君主那里占据了先机,我们不能让圣公会的使者,在东方人面前把我们给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