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疴已久的老汗,召集诸旗主、贝勒一起理事了!
这个消息,一下传遍了气氛低迷的盛京,城中、城外大营,甚至较远一些的堡垒,都不断地有马蹄声响起,在马上能看到压得低低的身影:这是催马飞驰的姿势,倘若不是紧急的军情,高高在上的主子们是万万不会这么受罪的,这样哈着腰催马,不到两个时辰就腰酸背痛,骑上半天,整个人就都要支持不住了!若不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甚至可能摔下马去——一般常年骑马的汉子,到老了都容易落下腰病,城中就有传言,老汗的病情是从腰上来的,这辈子是不能再骑马了。
“希望这一次,老汗是大好了……要是能骑马亮个相,那儿郎们的心思一下就能定下来。”
城里城外,牛录们和自己的亲眷好友凑在一起,嚼着发甜的酸菜心——土话叫做布缩结,在物资匮乏的冬日,也算是不错的零嘴了,这几年,建州的日子不如以往好过,勒特条也不是轻易能吃上得了,得等到出兵时攒着做口粮,闲聊时嘴发闲,能有‘布缩结’吃,那就相当不错啦。“盛京和别处可不一样,不是那么好打下来的,现在道路泥泞,炮也不好运,只要老汗能露面,将士们勇敢起来,一定能打个大胜仗!”
“可不咋地,只要买活军的兵不来裹乱,敏军还真不怎么够看,没了大炮逞威风,泥地里披着甲走不动道,儿郎们一箭就是一个!这是被买活军帮得心也大了,真拿自己当dag了!”
dag——这是勇敢的意思,如果是音译的话,也可以叫达钦,这也是建州人喜欢夸奖他人,以及用来自我标榜的称呼,如果一个贝勒的封号里有‘达钦’这个字眼的话,便说明他是十分受宠而且有威望的,虽然还没到把这个词儿定为国号的地步,但这并不影响兵丁们用这个词语来表达对勇士的尊敬。
“买活军的兵,看着挺威风,是有能耐的,敏军……哼,没有铁甲的话,也就是那些夜不收还算人物,其余人都是癞皮狗,总往深山老林里钻,不和人好好打仗。”
“就算是买活军,也敌不过壮年的老汗。”
不得不说,童奴儿在建州,尤其是在建州普通士兵心中的威望还是根深蒂固,无人能比的,尤其是起家之后,战无不胜的那段过往,更让老兵们津津乐道,存在回忆中的老汗,正因为永远不可能回到过去,才越来越无敌。建州士兵们,不像是旗主们有更多的考虑,他们的心思是单纯的:盼着老汗能恢复过来,天命在身,应当能够克服年岁的削弱,就算是邪祟带来的削弱,也当在萨满的祭祀之后康复,率领军民们绝处逢生,把敌人从盛京赶走,重新趟出一条路来!
“只要大汗能够上马,这一仗就还有希望!或者让大贝勒来管事儿也行!三贝勒太苛刻,不能服众……”
“四贝勒也行——嘘!”
这一群低声议论的小军官们,都住了嘴,表情恭敬地对着马匹行进的方向请了跪安:建州虽然是土蕃蛮夷起家,但他们并不以蛮夷自视,反而一贯认为自己是金国后裔,十分注重礼数。贵人经过时,没有下马请安是很大的罪过,尤其倘若是分管自己旗属的主子,丝毫不敬都会引来严惩。
虽然买地考察团提出这是建州的弊病,显示了严重的奴隶制遗存——但这些军官哪有时间看报纸?更不会和考察团多接触,对于这些观点完全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也是不以为然,依旧对主子毕恭毕敬,尤其远远可以看到,策马飞奔的正是严苛狠辣的三贝勒,他们就更不敢被挑出任何不是来了:明摆着的事,大汗召集贝勒议事,大贝勒、四贝勒就在宫里,而二贝勒明明驻扎在城外,返回得却比在城中坐纛儿的三贝勒还早,三贝勒气量狭小,是个窄心人,这会儿只怕是满腔邪火,憋着不知道该往哪撒呢!
虽然远远地,似乎有一道森冷的目光投来,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但三贝勒显然心急去宫中议事,也没来找事儿,这也让牛录额真们松了口气,也不敢再聚集议论了,灰溜溜地四处散去,就怕被抓了个现行,都翻身上马,各自回去岗位。
策马从胡同里经过时,又见到不少长随往外窥视,见了人来,忙是关门闭户,这也让他们不免撇了撇嘴:这一片是汉臣居所,老汗召贝勒们议事,五大臣也早已入宫了,却没召见汉臣,他们心底都慌了吧?该!自家人说话,有他们什么事儿,这帮汉臣那股子做派,着实地招人讨厌……现在汉人得意,这些汉臣就更不可信了,要他们说,打起来之前,达钦的大汗,就该把这帮外族的狗崽子给赶出去……
“没路走了,亲人兄弟们就该各分东西,灵活的鸟儿活得更久……”
正当底下的小牛录们,还在憧憬着大汗借助天命,重返青春,打下一场震惊辽东的大胜仗,保住盛京这样的好地方给建州女金休养生息时,在漏雨的皇宫后殿之中,已经梳洗过了,打扮一新的大汗童奴儿,却是端坐在炕上,半闭着眼,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决心,“像熊一样勇猛,虎一样狡诈,才是建州的好汉子,什么时候就该办什么样的事,汉人的好日子要来了,他们容不得我们建州兄弟的劲全往一处使,五大臣兄弟们,听我的话,这是实话,谁也不能反驳——该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