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将军内要镇压叙州帮内一些不好的势头,外要维持越来越凌乱的巴蜀局势,还要防范边境土蕃作乱,也是左支右绌、心力交瘁,很缺人手,谭老四在他手下做事,不止一次听他叹息着抱怨,用起来上手的吏目,人数实在是太少。听起来竟是巴不得让航道早日疏通,买地这里出衙门前来接管,他也好放下心事,对家乡父老有始有终,有个交代在。
“从夷陵往上这是第一个险滩,就看明日了……怎么都该选个老成的技术员的……唉……”
疏通航道短短四个字,听着简单,实则却是多少人两年来一刻不停的奔走、安排,才能形成今日之计划,就说疏通的顺序,都是改过几次的,最开始,按照地头蛇白杆兵的希望,是想从上游白帝城往下疏通,但人们很快发现,疏通上游的河滩,对下游的水流影响很大,甚至于很可能断流、改道。
因此为了不让疏通工程变得更复杂,还是要从下而上,一点点去打通。于是便又改为从夷陵开始,往上一个个滩的去攻关,崆岭滩是正式工程的第一块硬骨头,也难怪这两年来都为了这件事忙活的谭老四,患得患失,一整夜辗转反侧,几乎没有合眼了。
第二日早上坐起身来,哪怕就连那股子霸道的牛油香味,都不能让他打起精神——说实话,这牛油锅子,谭老四这两年已经从惊为天人,到习以为常,现在甚至是有点吃得腻了,一大早胃口不开,想着要能喝点稠粥那就最好了,牛油锅子,还真有点消化不动呢。
这也就是他现在好日子过多了,若是在两年前,连稠粥都是奢侈,没活的时候只能喝稀粥苦熬之时,哪有什么胃口不开的?闻到荤香都得不自觉的流口水,就是现在,那些挑担子的民夫,也是眉开眼笑,围坐在朝天锅前,个个都是等着自己那一份带了厚厚红油的麻辣烫,手里还拿着铁硬的杠头饼子,准备一会泡在汤里吃。也不顾下水的腥臊,夹起一筷子牛百叶就送入嘴里,嚼得满嘴流油,嘶嘶喊着过瘾,叫道,“真好辣味,这二荆条名副其实,真如同荆条抽在舌头上一般,硬是过瘾!”
二荆条是否如此命名,在夷陵一带已经是不得而知了,但过瘾的确是名副其实。川蜀百姓无辣不欢,连早上都要吃得这样重油重辣,方才能应付冬日湿寒的天气里,一天近水的劳作,吃完了以后拍拍手,雨靴一穿,棉袄脱了,便又能挑着担子入水运石头了。
便连谭老四,虽说是没胃口吧,到底也打了一碗麻辣烫,只是没要红油,自己捏了个杠头吃着。唯有小米,捂着屁股,龇牙咧嘴,歪歪扭扭地从自己房里出来,只要了一碗热水配杠头,又愁眉苦脸地打了个咸鸭蛋来配,满脸的红疙瘩越发透亮,谭老四见了,知道他是水土不服,又吃得太辣,一面好笑,一面也是在心中想道,“真是个毛头小子,这却教人如何能放心得下?”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买地信任小米,叙州帮如何敢说什么?更别提派来辅佐小米的谭老四了,他就是来听命背锅的,若是成了,功劳是小米的,若是不成那估计便是谭老四没有辅佐好,小米技术员不会有什么责任。谭老四也是深知其中的道理,他是吃过苦的汉子,并不把无奈表现出来,而是依旧兴兴头头,满是欢喜的吃了饭,陪着小米一起,带了爆破队伍,一起跋涉来到大珠脊背上。
此时冬日水浅,崆岭滩几乎完全干涸,施工也因此变得很方便,大珠有一多半区域都暴露在外——这大石头上开个四桌的坝坝宴那是一点儿问题的,虽然不说小山一般,但也可见规模了。小米前几日便来画了点,让民夫过来凿石,这时候,大珠上下两侧,已经根据他画的点凿了好几个深深的石坑,这也可见民夫的卖力了,小米拿出卷尺,量了量尺寸,满意地点了点头,拿出本子来记了些什么,便道,“把药火筐挑来。”
一个由油布结结实实地包裹着的筐子很快被挑来了,小米打开了筐子,拿起一包药火,取过另一个筐子里的秤,秤了份量,又在本子上写了一行字——谭老四斜眼看了,是:‘标准包重量勘验无误。’
如此,他接下来便只是把油纸包塞入爆破点,同时拈出引线,带上手套,把引线和引信捻牢,随后吩咐谭老四去疏散民夫,让他们退往下游高处的河岸,不得在近处观看,同时自己也扯着引线,用一根信香点燃了,便转身双手插兜,不疾不徐地走到观测点附近,从怀中掏出千里眼,往信香那边瞧去。
这么严肃的事情,意义如此重大,最后却是由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如此随随便便地来执行,甚至连第二个技术员都没有——且这感觉和点炮仗也没有什么不同,一时间,民夫们不免都是低声议论起来,固然他们对于买活军是极有好感的,尊重也很虔诚,但这画面还是给人以一种不太靠谱的感觉,让他们不由得产生了少许疑虑——这样就行了?点个炮仗就能把石头炸掉了?
“引线燃了——蹲下来捂住耳朵!”
看吧,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技术员的声音都还有点儿公鸭嗓呢,年纪怕不是还没有十八,这不是在闹着玩吗?要不是这药火真的炸毁了珠,真觉得是来胡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