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挑毛病的兄弟,却反而没有继续往下讲,面上神色一怔,似乎是想起什么,呆了片刻,忽然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不肯定地说,“但是……但是前些日子,我有听说,十八芝里的李魁芝,正在招兵买马,想要去远海闯一闯——他是在买活军这里呆得腻烦了,设法弄了一张买活军手里的海图来,说是想去极南之地,买地叫做袋鼠地的一座大岛瞧瞧,对我说这事的人,托我留心招募一些想要远走的厉害人物,说是到了袋鼠地,大家称王做祖,为所欲为,好不快活自在,若有在敏地待不下去的,可以介绍给他,必有重谢……”
这不就对上了?众人也是面面相觑——都是老海狼了,怎不知这李魁芝话中未尽之意?十八芝本就是狠辣人物,常在海上跑的,能有几个好人?买活军处虽然繁华,但规矩也多,处处都是律条。他们不适应买活军的生活,也是自然。
前几年来,这些老海狼,还能借着为买活军扫清海盗,在海上四处游曳,背靠富裕的金主,打着富裕的仗,任谁都喜欢这样的感觉。但海盗也不是无穷无尽,更是不傻,随着买活军声势越来越高,对海域的掌控越来越强硬,多有海盗主动归顺,甚至还有直接解散船队,把家当分一分,大家改头换面各奔前程,去买地赚钱的——千里做官只为财,做官尚且如此,做海盗更加是了,都是为了发财才行险的,现在发觉比起做海盗,去买地掘金或许还更能发达,绝大多数人当然知道该怎么选了。
海域平静之后,十八芝这些兄弟,在海上巡逻的油水自然要减少许多,若是说像郑氏兄弟一样,彻底融入买活军,为王前驱,像郑地虎那样完全转行做海军,不再经商,又非他们的所愿——
买地对于军队的掌控,是这些旧式军官很难适应的,‘我的兵不是我的兵,我随时可能被调走孤身统领另一只军队,我的兵也会立刻服从新长官的管理’……这种感觉让他们始终没有丝毫安全感,很不愿意交出手里的船只,彻底被买活军收编,从此失去对抗买活军律法最后一丝微小的依凭。
这样的思潮,刘阿弟等人即便没有听其亲自诉说过,但也完全可以想象,新安港他们都多次去过,什么都好,就是生活上的确是拘束得厉害,氛围也是严厉,怎么说呢,在羊城这里,他们这些船商可以感受到严格的束缚——有钱就有特权吗?不,有钱没有什么特权,有权才有,有权的才是大爷。
到了新安港那里呢,有钱的依旧没有什么特权,更有甚者,就连有权的也不见得有什么特别的,照旧是战战兢兢,全都屈服于买活军极为严格的生活规范里,好像哪怕是富可敌国的大海商、位极人臣的大官,也没法倚红偎翠、呼奴唤婢,更不必说草菅人命为所欲为了……别的不说,仆人无法买断,没有卖身契,这就叫海商们很不适应,至于青楼中饮酒行令的风流场面,那都是其次了——不过这也自然是十分令人惋惜的事情,你说,即便是挣到钱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有钱又有什么趣儿呢?
仅仅是一些海商,便已经感受到了特权被消灭的失落,更不必说原本的大人物们了,十八芝中有人想要出奔,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众人这里也不止一人听说了李魁芝招兵买马的事情——他要收容的人物,说来是婉转,‘想要远走的厉害人物’,其实说白了那就是犯了重案,在敏朝这里存身不住的狠辣江湖汉!
也是,若非有一股匪气,怎么去新地安身?倒也算是他有一股血勇,居然敢去传说中的南方大陆,那个袋鼠地,众人也是都隐约听说过了,好像是比爪哇国还要更远的地方,其上荒无人烟,李魁芝宁可去这样的地方,也不愿夺取东瀛、高丽那样的北方岛屿,看来是受够了买地这里的风气,铁了心要离买活军越远越好了!
“若是他的话……他这几年借着剿匪,私下没少发财,明明暗暗加起来,手底下战舰超过两百艘,倒是有可能吃得下我们这五十多艘船……”
“除了他也没别人了……五十多艘船,能吃得下的人都是海上有名有数的……”
刘阿弟的脸色已十分难看了,语气也逐渐笃定了起来,大家都没有异议:几千人呢,这片海域上除了买活军,能吃下他们的人,也就是十八芝内的大海盗了,估计也只有他们有这个胆量,一般人根本连想都是不敢想的。要吃下五十艘船,至少自己要有一百艘、一百五十艘吧,这时候一般大埠能征用的民船也就七八十艘,水兵千余人而已,不是大寇谁有这样的气魄?
“那糟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