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大舅子并不掩饰自己对买活军的钦佩,就连对买活军相对陌生的卫大郎,也禁不住双手合十,虔诚地念了一声,“大慈大悲六姐菩萨——这些煤块全都是要舍到南城去的吗?”
“嗯,这不是这几天大冷了么?使馆便秉明朝廷,愿把煤块在京城各处布施,这事儿没有回绝的理,不过,使团不肯把煤块一发交割给朝廷,要按自己的想法去散煤,朝廷也只能许了,便派出我们前来襄助。”
木头笑道——他们这些大汉将军,五月时就和买活军的调查团结下了缘分,因五月间的事,护军人手不足,这些大汉将军,平日里只在空荡荡的前三宫站班,并非皇帝带去别宫的心腹护卫,却是闲人一批,今年便得了差使,到处奔走,大冷的天,又要来帮着买活军奔走办事——不过这差事也比在冬日里站班巡逻要好,至少不那么无聊,时间上比较随意,而且,买活军的使馆也暖和哇。
这么冷的天,外头是不会站着多少人的,只有挑夫们喊着号子,鱼贯从侧门往外挑着一筐筐的煤球,可往里走上一段,就能听到两层小楼里传来闹哄哄的人声。卫姑娘一行人和挑夫们擦肩而过,小心地不弄脏自己的衣服:挑夫的罩衫还是那样,破破烂烂布满尘灰,但卫姑娘注意到,罩衫下鼓鼓囊囊——是棉袄,买活军给挑夫们都发了棉袄?
“哦,北城至善坊也有人来了。”
对于这个二层小楼,卫姑娘是不陌生的,使团曾在这里开过几次识字班,她也有幸进来上过课,这会儿人还没到屋内,便已经听到了玻璃窗里传来的笑声——刚才大冷,玻璃窗外还没有蒙上白纸,只是用红纸涂江湖,糊住了窗缝,玻璃窗里一张张笑脸往外看着,见到卫姑娘,早有些识字班认识的旧友冲她挥手了。和使馆外凄冷悲切的冬日气氛不同,使馆内的气氛是热闹而喜悦的,卫姑娘也不由一下露出了笑容,加快脚步掀帘子进门,“翠儿,小娥、小英,今儿咋都来了!”
一进屋,顿时一股暖气袭来,暖烘烘,夹杂了一屋子的人味,说不上太好闻,但这份燥热在冬日的北方实在是太新鲜了,几乎是顷刻间,口罩就被室内的热气给烘得软湿了,棉袄也显得厚重了起来,在罩衫下闷着一身的汗,翠儿笑盈盈地上前迎过卫姑娘,又介绍着认识了木头媳妇——木头、木头大舅子和卫大郎被招呼去男丁屋子里了。
“快宽了大衣裳,不然这会儿出了汗,一会出去再被风一吹那得生病!”
闲话不说,先脱衣服,这就不难理解为何要男女分开了,这间屋子真热得让人无法想象!不单单是罩衫、棉袄,就连厚棉裤也真的穿不住,在屋内立刻显得又热、又闷、又重,这也就难怪屋内为何有一股子人味了,实在是太热了,不洗澡的味道都被蒸了出来,卫姑娘和木头媳妇也连忙解了衣服,甚至脱了裤子,大家都穿着毛衣裤,方才觉得舒坦一些。
“真热啊!”
“这就是暖气吗?活像是到了个大澡堂子!只是没水!”
“都说买活军的人爱干净,每日都要洗澡,若是有这暖气,我倒明白了,有这样的热气,谁不喜欢洗澡呢?要我我也天天洗澡!”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在稀罕着这暖气的新鲜,木头媳妇第一次见到水泥房,少不得左顾右盼,又对那厚厚的墙面啧啧称奇,“怪道热气跑不出去,这墙面多厚实!是咱们家里的一两倍了!”
“正是了,这买活军是真享福啊,可惜,超市还没修好,否则咱们要有福去超市看看,岂不是和达官贵人们一样了?”
“超市也能随便去的吗?”
“那自然不行,可若是不要工钱,只求去洗个澡,去超市看看,怕也不是不行吧——”
“若是能洗个澡,那我也可以白干个两三天的。”
一屋子女人凑在一起,又多是和买活军有渊源的,不是自己想法子凑门路来上了识字班,就是家属和买活军有交往,自个儿胆子也大愿意出来见识的,那还能安静得了?大胆对大胆,那是多少倍的大胆,一屋子都是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闹得简直都有些嘈杂了,叫人头疼,可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喜气和生命力。
似乎哪怕在寒冬里,这间屋子也显得生气勃勃,充满了一股蛮横的生命力,不论身处的环境多么艰难,也都夺不走这一屋子的人身上火一样的活泛气,而这陶做的,厚实的暖气片,也更是用热气助长了这反季节的嚣张。
“买活军是又要开写字班了吗?让我们去做教师的?”
“这可说不好呢,又叫了男丁来做什么?”
喋喋不休的猜测中,几个熟悉的身影掀帘子推门而入,众人都欢喜地叫了起来,“张老师!”
“王老师!”
这些都曾是识字班的老师,也是典型的买式女娘,高个儿、短头发,穿着立领罩衫,下头是厚实的棉裤,进屋之后她们也忙着摘帽子、卸围巾,见到欢喜的学生们,她们唇边也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