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原本只是报纸,报纸上所说攻伐吕宋的事情,满都拉图这些人本来可以只当故事听,当作吹嘘看待,但是,当活死人操纵着神鹰在草原上空翱翔时,当他们证明了买活军的报道有多么的真实时,报纸就活过来了,走到了鞑靼人身边,版画上神鹰齐飞的画面里,似乎多了一个茫然仰头的马贼,是马贼,也是满都拉图,他张着嘴恐慌地看着仙飞齐升的画面,无声地诘问着鞑靼人:你该怎么办?如果神鹰飞到了你的家乡,你该怎么应付它?
没有任何办法,这就是答案,没有、一点、办法。
“报纸上还记载了很多细节,说这个东西,可以在黑夜中找到潜藏起来的刺客,它的眼睛能看到人身上发出的热气,就像是今天我们看到的那样……红外成像。”
毕力格自然是通宵研究和神鹰有关的报道了,他说,“报纸上还说,吕宋的弗朗机人——那些洋番,他们也对神鹰感到惊慌失措,但是没有办法能应付他们,神鹰‘总是飞在它们的火铳和弓箭的射程之外’。”
帐内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也就是说,神鹰在上空游曳时,底下的人是伤不到它们的,但是,它们却可以利用【射击】、【投弹】的手段,肆意的杀伤底下的人。
“投弹的威力更大,大到呼图克图兵不敢用,怕在这里引起火灾……”满都拉图自言自语般地说,“买活军一向比我们鞑靼人还要实诚,他们说的不会是假话,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和买活军作战,布日古德可以在任何时候,来到我们的营帐中,投下一枚飞弹,把我们的帐篷烧毁,将领融化,引起火灾,烧死我们的精锐战士。”
“是的。”毕力格的语调也很沉重,“主子,买活军不需要和我们拼箭术,拼勇猛,我们看都没看到他们的时候就可能全死了,能打败十几万大军的,可能只是几十个神鹰附体的女兵。”
满都拉图的呼吸一下粗重了起来,不知不觉,泪水已经在他脸颊边肆意地流淌,他饱含着愤懑和不解地喊道,“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这样的战争——几十人对十几万,这世上怎么还有这样不平等的战争?!”
他想不出任何语言来形容,来定义这样的战争,甚至于在这样的思维中,满都拉图感到晕眩、恶心,他感觉自己活在一个清醒的噩梦里,他是如此的无所适从,他感到,他感到——“这就不是人和人的战争!这是神和人的战争!”
“巴图尔说,这叫……”毕力格沉默了片刻,吐出了四个汉字的词,“代差战争!”
这四个字在满都拉图心上敲出了重重的涟漪,尽管他还不能完全品味出这个词的意思,但是,他已经本能地感受到了这个词所带来的震撼,它所代表的鸿沟,这不是光靠个人的勇猛和决心所能跨越的藩篱,鞑靼人从没有打过这样的战争,在所有以少对多的战争里,人数劣势的那一方总是也难免失败的结局,而且,那最多是几十人对几百人,几百人对几千人,从来没有几十人对十几万人——而且,胜利居然还毫无疑问,将归属于那几十人。
但这还不是买活军最可怕的武器,毕力格举起一份老报纸,语气沉重地说道,“我还在这份报道上,看到了这样的介绍,据说,谢六姐拥有一种武器,她也曾经使用过,这种武器叫做大飞箭术……只要时间充足的话,一个人,可以摧毁一座城。”
一个人摧毁一座城!
满都拉图再也承受不住了,他直挺挺地躺倒了下去,仿佛晕倒一样,没有抱怨也没有呻.吟,毕力格沉默不语,并没有去查看自己的主子,过了一会儿,满都拉图发出狼一样的尖叫,又坐起来,擦干眼泪,擤了擤鼻涕。
“那日松家的塔宾泰,夏季羊毛市结束以后就要去云县了。”
满都拉图话里的哽咽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冷静地说,“还有巴图尔家的山丹夫,我断定他也一定会被送到云县去——毕力格,明天起来,立刻找人回我父亲那里,把我的儿女接来,我要去找巴图尔好好谈谈天——”
毕力格不动声色地答应着,满都拉图忽然又叹了口气,“唉,孛儿只斤家的色目人,也做了汉人的走狗,三天前我是这样想他的,但是,现在我要把他作为自己的榜样——如果连孛儿只斤都做了谢六姐的走狗,那么,为什么我们仁钦家不能做呢?”
他似乎也找到了自己的精神支柱,到底又高兴了那么一点儿,苦中作乐地说,“毕力格,我也会安排一支十人队,跟随他们一起南下,我想让你来做这个十夫长,从明天起,你就不再是我的奴隶了,离开了草原,体弱的你,就不再需要我的庇护了。”
这个决定,无疑是超出了毕力格的预料,但满都拉图没有给不舍的奴隶争辩的机会,他拍了拍毕力格的肩膀。?“带上十人队,带上孩子们……你一定要在谢六姐手下,找到我们鞑靼人的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