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同时他们所有人都能明白羊毛线背后的价值:所有人都需要毛衣裤,这就是世间门的真理,尤其是对于在草原长大的鞑靼人来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世上还有南洋那样终年炎热的地方,在他们看来,这世上只有种地方——他们住的地方,一年中有大半年都需要穿毛衣保暖,有了毛衣,就可以晚些穿上沉重的皮衣,比他们更南的地方,一年中大概要穿四五个月的毛衣,汉人住的好地方,还有,比他们更北的地方,那里住的罗刹人,恐怕一年中不穿毛衣的日子是很少的。
就像是棉花一样,毛衣从它诞生到世上开始,就成了盐、茶一样的东西,而很多人没有看明白的还有一点,那就是毛衣和秋衣裤,实际上是必须绑定的商品,人不可能贴身穿毛衣,会被扎得痛苦不堪,而且毛衣也会脏污得很快,而且,秋衣裤还必须厚实,否则,它抵挡不羊毛扎肉,也就失去了作用。没有牧民,汉人很难收集到这么多羊毛去生产毛衣,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没有汉人的棉布,牧民就算生产出毛线,也没法穿它制成的毛衣呀!
这是比茶马贸易更加难舍难分的一对好伙伴,汉人和鞑靼人,谁离开了谁都不行,谁又都需要毛衣去度过严寒的冬天,这东西只用一年就改变了延绥的局势,现在,延绥这里的城防已经很松弛了,出现在城外的鞑靼面孔,也不会引来什么警惕——现在土豆实在是便宜,牧民们在四季草场随便种个几亩地,一年的嚼口就出来了,他们也不需要为了一点口粮和铁器,试着冲击堡垒,来关内抢掠啦,他们现在可以卖羊毛来换了!
汉人和鞑靼人的仇恨,那些从前的战争故事,还在边关流传,但是,边关人奉行的生存哲学,是内陆那些没有生存压力的富贵人家无法想象的,日子总是要过下去,哪怕世代血仇,可现在,只要牧民们拖着的板车上,高高地垒着成色不同的一袋袋羊毛,甚至很多汉人百姓还会给他们带路,一道去设在城外十里处的坊市:那里常年都有买活军的商队在,源源不绝地调派着棉布出关,可以说,延绥镇这里也受了一些鞑靼人的好处,若不是羊毛棉布贸易,延绥镇这里也没有这些便宜的好棉布卖!
羊毛就这样,以一种疯狂的速度渗透进了草原人的生活里,飞快地改变着他们的习惯,以往,鞑靼牧民们在山羊和绵羊间门没有明显的偏好——各有优劣,山羊皮实,能上险要的地方吃草,绵羊毛多,也略微细软了一些,但是绵羊上不了山,而且更加娇弱,对草质要求也高,总之就是没山羊那么好养,所以一般来说他们总是对半在养。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鞑靼人的帐篷下,一般也就是十几只山羊,用来在放牧时警戒、护卫、引路,余下的羊群全是绵羊,而且,很多消息灵通的牧民已经从那日松一家这里借种羊来,给自家的绵羊配种:这种叫做美丽奴的细毛羊,羊毛比鞑靼人现在的羊种要细软多了,用来纺线的优势极大!
牧民们不像是农民那么守旧,他们只要一听到这消息,没有丝毫犹豫,就立刻骑马赶到那日松一家的草场来,说着好话,借走了种羊,还回来时送上了上好的白食作为酬谢——这也让那日松一家,成为了这一方草原上说话十分算数的新贵,人们自发地服从他们,甚至比服从管束这一片草原的台吉更多。
如果是心胸狭窄的台吉,一定会不满意的,但那日松的老主人巴图尔,他也回到了草原上,说起来,他还是台吉的小叔叔呢,虽然他曾被俘虏,但现在他已经是个见过天大世面的勇士了:受到了六姐菩萨的信任和重用,从鞑靼去了关东,又从关东走海陆去了江南,甚至还跟船去了一趟南洋!
巴图尔现在,除了汉话说得非常好之外,还是个有大学问的智慧之人,就连台吉,虽然受到大汗的承认,管辖着这一片草原,但是,他也必须尊敬这样智慧勇猛的巴图尔呀。
更何况,那日松一家的草场本来因为靠近汉人居处的关系,不算是什么上好的草场,但现在,也正因为他们靠近延绥镇,就算台吉打了什么主意,也很难成功——一旦有危险,那日松就可以立刻去向边市的买活军商队求援,台吉也得掂量掂量,他敢不敢得罪买活军的‘呼图克图兵’,这些呼图克图兵借道去察汉浩特见林丹汗的时候,莫日根台吉也早已见识过了买活军的天母菩萨谢六姐,她的荣光与神威那。
呼图克图兵,这是近边鞑靼人对买活军这些商队的尊称,他们称呼谢六姐时,有时直接引用汉语的音节,呼为菩萨,有时则称呼为呼图克图,表达尊敬,也是形容谢六姐在其势力之中的地位。这些买活军处来的百姓呢,就被称呼为为呼图克图兵,意思是谢六姐直属的亲兵,也有人叫他们呼图克图巴图尔的——属于菩萨的勇士。
这样的美称,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有草原上非常紧俏的商品,也因为他们的善良和能干,现在,草原上已经传开了呼图克图兵的故事长歌:他们能言善道,会治病,懂得奇奇怪怪的知识,知道许许多多的道理。
他们见到了落难的牧人,总是伸出援手,若是看到了谁家的羊养得不好,也愿意停下来教导牧民们,如何整修草场,为什么要少养山羊,为什么要多种苜蓿草,他们告诉牧民们,知识比钱财更加宝贵,要把孩子送到延绥镇外的边市去,学习数学知识,只有学会了数学,才能计算羊群的数量,才能更好地堆肥种地——他们甚至还帮着那日松一家,在他们家的四季草场中,把适合耕种的田地,多多地开辟出来,把牧民们家里的孩子和老父亲老母亲们,集中到一起,互相保卫着一起种田。
不是每个牧民家庭,都像那日松一家一样,拥有适合耕种的过冬草场,也不是每个家庭都能把自家的老弱留下来种田:草原上,危险随时会向落单的人袭来,狼群、过路的旅人,谁知道这一次分离了,下一次还能不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