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走出去让人不敢小瞧的当家祖母被这样对待,蒋氏难以接受这样的落差,回去后就病了一场。
等她好转,得知大牢中的侄女已经没了命。
蒋玉林对于自己的头一个女儿是真正疼爱过,得知此事,很是难过。
可姚府和赵府都将女儿恨之入骨,他再难受,也不敢去帮女儿收尸,就怕被人记恨上。
于是,脸上有胎记却从不为此自卑,性子跋扈到要将靠近表哥的所有女人都要杀光的蒋玲儿,死后连一副薄棺都没有,被一张破席子卷了送到郊外的乱葬岗。
以前蒋府势大,哪怕蒋玉林被赶了出来,可赵夫人还在,再后来蒋氏被赵府休出门,看着是失势了……那些被蒋玲儿欺负过的人却还是不敢出面为自己讨公道。
如今蒋玲儿没了,蒋玉林兄妹俩连收尸都不敢,并且姚府已经放下话,他们一定要为女儿讨公道。
此时,才有当初赵府丫鬟的家人去衙门告状。
好几个人敲鼓,其实是两家人,他们的女儿都在赵府伺候赵康,不过是被主子夸奖了几句。就被蒋玲儿找了借口杖毙!
蒋氏也是知道这些事的,被传唤时,气得破口大骂,到了衙门之外,更是指着几人的鼻子质问:“当初你们拿了钱,明明都已经和解了的,为何又要来闹事,贪得无厌,小心没有好下场!”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大着胆子道:“银子又买不回我女儿。当初说我们要是不拿银子,一家子早已经在城里待不下去了。赵夫人,这个世道是讲王法的,人在做天在看!没有人能永远得意!”
蒋氏气得要冲上前去挠他的脸。
一群人都来告状了,自然是不怕蒋氏了的,看她要动手,干脆一拥而上。
蒋氏打人不成,反被打了一顿,等到众人被衙役拉开,她已然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浑身狼狈不堪。本就生着病,又挨了一通打,好半晌都爬不起来。
她之所以闹出了人命还敢这么嚣张,正是因为当初已经和解过,并且白纸黑字写明还画了押的。
这会儿两家人直接翻脸,更是把当初的银子都还了回来。跪在公堂上七嘴八舌地道:“大人,蒋姑娘行事霸道,我们不敢不和解呀。”
“可怜我女儿才十四岁,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勾引赵公子,人家都已经商量好了帮她赎身……”妇人哭得肝肠寸断,几欲晕厥。
“我女儿也十三,就算要伺候公子,那也还早着。更何况她从来没有那样的心思,已经商量好了说嫁一个管事,以后搬出来住,好照看家里……呜呜呜……我们夫妻虽然有一双儿女,可儿子生着病根本指望不上,没了女儿,那是我们的命呀……求大人明查。”
……
这两件事情都是真的。
两家人连银子都不要,只要一个公道,又说蒋氏胁迫……契约不作数。蒋氏纵容侄女闹出人命,当日就被下了大狱。
而事实上,这样的事情不止发生了两次。不过是有的人拿到银子之后不想闹事……或是因为胆小,或是因为女儿于他们来说没那么重要。
赵府后宅发生的事情,赵老爷一般都不过问,闹出了这件事情,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要说下人被杖毙……这很正常,在他看来,谁家都有刁奴。不过夫人的手段确实狠了些,也太没脑子。那几个丫鬟里,有两个是签的活契。
活契的意思是,人家暂时帮赵府干活,到了日子就会离开。和赵府是雇主和长工的关系。
而签这样契书的下人,如果在主家蒙受了不白之冤,是可以让大人帮忙讨公道的。
蒋氏小的时候吃过苦,不过后来养尊处优多年,那些记忆中悲惨的日子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她同样见不得脏乱的牢房和老鼠,吓得连连惨叫。
而赵老爷因为这事,名声受了些影响。本来顾忌着儿子不想对蒋氏太绝情的他,转头就定了另一门亲事,并且不止一次地在人多的地方强调自己也被蒙在鼓里,并不知道蒋氏是这样的毒妇云云。
蒋玉林吓坏了。
他拿着妹妹的嫁妆,直接搬去了郊外住,其实要不是家里的孩子太多,年纪又小,经不起颠簸,他一个人带不过来又请不起太多下人,真的想举家搬到外地去住。
蒋氏的嫁妆,是当初蒋玉安的双亲亲自为养女置办,其实已经不少了。
蒋玉林以为,自己省着点花,抽点出来做生意,应该能将几个孩子养大。生意做得好,也不用太拮据。
他盘算得好,买下郊外一个不算简陋的院子,刚刚安顿下来,忽然听孩子说门口有一辆华丽的马车。不知怎的,他心头有些不安。打开门,当看到站在马车旁的富贵公子时,他不好的预感成真。开口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失真:“二弟……蒋公子,你有事吗?”
蒋玉安冲他一笑,一抬手,边上立刻有人送上了一张泛黄的纸。
“大哥,这是当年我娘给姐姐的陪嫁单子,如今她用不上了,那些东西合该追回。”
蒋玉林:“……”
他心中恼怒,却只能强压着,勉强笑道:“嫁妆是给女子傍身所用,给出去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其实我也不是想占这些东西,是想着帮阿康收着,以后等他成亲了,就把东西给他。”
“要管也是我管着。”蒋玉安似笑非笑,“毕竟,我的银子花不完,不会占别人这个便宜。你嘛,自己都没有地方落脚,还带着一大群拖油瓶,说你一文钱都不花,别人也不会信啊。再说,蒋氏做的那些缺德事,压根不配得到我爹娘的疼爱,这些东西……我会拿去捐了。”
蒋玉林:“……”
上一次的七成嫁妆捐了,他心里肉痛了好久。谁知道蒋玉安还要捐。
这是白花花的银子,不是石头啊!
“二弟,这些银子是爹娘给的,你无权收回。”
“不给?”蒋玉安扬眉:“我就去衙门告你过去那么多年虐待我,谋财害命不说,还挥霍我蒋府银子!”他煞有介事,“我又没有冤枉你,大人应该会接这个案子。”
蒋玉林:“……”
如果蒋玉安去告状,他肯定要沦为阶下囚!
女儿去了大牢没住几天就丢了命,可见里面的环境之恶劣。比起去大牢让人臭骂又没命,无家可归就显得没那么惨了。
蒋玉林没有迟疑多久,就将手头所拥有的东西全数奉还,其中包括这个院子那张还没有被捂热的房契。
马车来了又走,蒋玉林站在路旁,大群孩子在边上叽叽喳喳,有的哇哇大哭,他整个人一脸茫然,周身萧瑟无比。
真的,他后悔了!
早知道就把这个弟弟好生养着了,好多大夫都说,不管如何调理,都不可能恢复得如同常人。要是他没有把人逼到绝处,蒋玉安不会想着出来请大夫,便不会遇上神医。
反正,过去那么多年里,蒋玉林私底下问过不少大夫,都说蒋玉安不可能痊愈。
如果不是蒋玉安跑出来,绝没有康健的可能。
孩子越吵越凶,蒋玉林抹了一把脸。
别问,问就是后悔!
之前他被撵出蒋府,哪怕身无分文,也从来不觉得自己穷。毕竟,他有握着大把嫁妆的妹妹,还有孩子他娘。
如今前者入了大牢,去的时候就生着病,多半熬不了几天。就算能熬,她手上几条人命,大概得在里面住一辈子。又能熬几年?
事已至此,只能回去求张氏。
蒋玉林看着身边一群小萝卜头,忽然就觉得自己当初为何会觉得孩子多了是好事。瞧瞧,这也太烦人了。
要不是都是亲生的,他真的会把这些孩子丢掉。
一群人磨磨蹭蹭,走到傍晚,才到了张氏的庄子外。
庄子人去屋空,蒋玉林敲开了门,只得一个守门的婆子。但人并不愿意让他进去。
“主子说,谁来了也不许进,您别为难奴婢。”
一句话落,大门重新关上,这一回,无论怎么敲,都再也敲不开了。
蒋玉林无法,又急忙赶回城里。
城门没有宵禁,深夜时终于到了张府。
蒋府要比张府富裕得多,以前他怎么管家里的生意,也还是忙得脚不沾地,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回,但每一次来张府都会大开中门迎接,岳父岳母从不借着长辈的身份拿捏他,每次都客客气气到门口来迎。
站在张府门外,他有些恍惚,才想起自己上一次来已经是大半年之前。
蒋玉林抱着孩子上前敲门。
门应声而开,还是曾经那个瘸腿的老头守门,不过,比起原先的谄媚,老头一脸严肃。
“蒋老爷,主子已经吩咐过,不许您进门。不管您有什么样的事,都不许报。”
一板一眼,判若两人。
蒋玉林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冷待过,真的想掉头就走,可想到孩子,他耐着性子道:“先收留我们一晚,明早上我带着这些孩子离开,绝不纠缠……”
不纠缠是不可能的。张氏是他的妻子,夫妻一体,他的孩子也是她的。再说,过去那些年里虐待蒋玉安的事也不全是他一个人做的,张氏可也没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