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岁月共白首(2)

我等你,很久了 咬春饼 7784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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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君山区那边接了场婚礼,中介还得管她拿一半的钱。今天这户人家挺小气,她在台上蹦跶了俩小时直到宴席结束,主人都没给她留口饭, 说是协议签好的不管饭。

晚九十点, 又下着雨, 公交车半天等不到一辆。温以宁裹着棉衣,蓬纱裙刮着皮肤有点儿疼, 脸上的妆夸张至极, 飒飒西风里跟孤魂艳鬼似的。

到家,穿了一天高跟鞋的脚趾头冻木了,江连雪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也没什么问候语和开场白, 直接的:

“我最后通知你一遍,那学校这周五面试, 你周三回还是周四回?”

温以宁说:“我找着工作了,不回去。”

江连雪在牌桌上, 麻将丢得哐哐响,伴着输牌的扫兴更加架不住耐性,凶了起来, “带种!跟你那死鬼老爹一样带种!别回了, 一辈子别回了!把钱还给我!”

电话悍声挂断, 一瞬间耳根子清静得让人晕眩。

江连雪年轻时候脾气就挺爆, 承袭到了中年, 她是个我行我素的人, 从她十八岁生了温以宁就能看出来,有点仙气儿。不过温以宁还是能理解,一个容貌人上人的女人,一生却过成了人下人的样子,心里有苦含怨或许还夹着恨,久了,就成了唏嘘。

温以宁点开微信,把上回走时江连雪给的两千块钱转账还了回去。刚要熄屏,目光留在了聊天列表里排前面的一个号上。最后一行话还躺在那——

“温小姐,仍希望您斟酌考虑,期待与您会面。”

工工整整的态度,话里也有苦劝的余地。亚汇集团人事部三天前给她打电话时,她还以为是诈骗。后来人家再而三地致电,才相信这是真的。

相信了,却茫然了。茫然过后,温以宁想都没想就给拒绝了。

高明朗这人太阴险,在资源和背景面前,她连蝼蚁都不算,说到底,还是只有任人拿捏的份。她租的这个小区价格不便宜,但当初一没债务,二也不用养家,想着上班方便咬咬牙也能应付。可一旦失业,生活的獠牙就伴着血盆大口凶残而来了。

温以宁没空想太多,就觉得,先扛过寒冬腊月,等明年开春兴许有转机。至于亚汇集团这支橄榄枝,世上道理无非就是公私分明才叫活得明白。但这个问题上,温以宁觉得,糊涂一点是对的。

这支裹了蜜糖的橄榄枝,她接不起。

本以为这事儿到这就是一个句号,可周四,温以宁碰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这天从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出来就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一看,柯礼开着一辆黑色奥迪,车窗还在往下滑,那张精英脸就跟冰雪初融一般对她微笑。奥迪是官车标配,远远一看,柯礼不像做生意的,这么多年儒雅和煦的气质未曾改变,倒像政法体系的年轻官员。

他指了指前边,“等我一会儿啊,停个车。”

温以宁啊了一声,点头,“行。”

这地方不太好停,电动摩托横七竖八,“慢点儿慢点儿,我帮你看着。”

柯礼转着方向盘,挺熟练,“没事。”

车停好后,他下车看着她手里,“东西重么,放车上,待会我送你回去。”

“不重,就一些纸巾牙膏牙刷。”温以宁没怎么接话,跟本能反应似的,对柯礼还有有些防着。说不上是熟,但一说只是认识,好像又轻了。

柯礼返身从后座拿出外套,边穿边说:“一块吃个饭吧。”

他语气太自然,听不出丁点别的意图,态度上就能绊住人,让你不好意思拒绝。

温以宁没说话。

柯礼笑了下,“念念,不要跟我这么生疏。”

一声小名沾着旧回忆,绵里藏刀地往温以宁心窝上挠。柯助理的精明厉害名不虚传。这个梗,亲近又和气,再拒绝,反倒显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介怀了。

温以宁欣然答应,“行,想吃什么?”

跟着唐其琛多年,柯礼的口味也变得不太嗜辣。两人就在一个平价的连锁店吃上海菜,柯礼很直接,就这么问:“为什么不来亚汇?”

温以宁静了几秒,坦诚道:“不合适。”

柯礼笑:“哪里不合适?”

“我不了解亚汇,这个职位要求迅速上手,我不行。”温以宁说的这些也的确是她的真实想法,坦坦荡荡的,没什么好隐瞒。

柯礼也没急着回话,喝了半碗汤才说:“业务是很多,不过也没你说得那么难。你在这个行业也有经验,过渡期而已。”

柯礼又看她一眼,觉得此情此景,还是说敞亮话吧。他搁下碗勺,问:“你是不是顾忌唐总?”

“没有。”温以宁摇了摇头。

柯礼用一种玩笑的语气说:“没事,你跟我说,悄悄话我保证不泄密。”

当她小孩儿呢,温以宁也轻松笑笑,“真没。”

柯礼嗯了声,语调比方才正了些,“以宁,机会不是用来浪费的。”

点到即止,这也是劝人的艺术,再说下去就没那个意思了。一顿午饭吃得和和气气,柯礼跟她聊天,聊的内容也很分寸,只字不打探温以宁的私生活。

那时候俩人就挺合得来,多年了,柯礼以自己的方式告诉她:你不用防着我,我还是认你这个朋友的。

吃完柯礼买单,温以宁跟在他后边,走出餐厅时,柯礼说:“周一来吧,十点左右,陈经理也在,你跟她多聊聊,陈飒在这一块很有经验,不管结果怎样,多交流也不坏事。”

温以宁没表态,他就设想周全了。初冬难得的好天气,树影细碎斑驳,柯礼的语气跟这阳光一样,敞亮且真诚。

“去了也别紧张,从容应对就可以。我周一不在公司,要去趟国医,有难处,可以给我打电话。”

温以宁问:“国际医学中心么?”

“嗯。”

“那你要保重身体,冬天容易生病。”

柯礼笑着说:“谢谢关心,但不是我。是陪唐总去复查,上回体检有个血象指标不正常。”

温以宁一时缄默,提着这个名字,气氛就悄然尴尬了。柯礼右手握着手机,低头按亮屏幕,说:“你存一下我号码,打过来,我也留个记录。”

温以宁顺着话问:“你号码变了吗。”

说完就悔了,她以前有柯礼的电话,后来中途也换过几次手机,但这些都有备份,旧号也就一直存了下来。本是无心一问,可柯礼听完笑了下,嘴角很浅的弧度,却弯得她浑身不自在了。

柯礼说:“这么多年,早变了。”

——

小聚一场又匆匆告别,温以宁回家想睡个午觉,窗帘拉得严密,被褥也软和,但她一闭眼睛,脑子里就是柯礼最后那句话。

这么多年,早变了。

很多年了,能不变吗?

这种古怪的自问自答在心里溜达了好几遍,温以宁便彻底睡不着了,顺藤摸瓜地往回倒带,柯礼说周一不在,要陪唐其琛去国医做复检。温以宁想,大约还是那个老毛病。

她读大学的时候,唐其琛的胃就不太好。记得有次请他吃饭,没什么钱,把人往路边摊带,奶茶汽水油炸小丸子,孜然五香辣椒粉刷得足足的,小女生都有点这爱好。

唐其琛是个很温淡的人,不怎么泄露情绪,但喜和厌的标准是从不将就的。温以宁买的吃食,每样他都尝一点,世俗烟火气最喧嚣的地方,这样一个男人陪着你,纵着你,是年轻岁月里很难忘却的心动。

吃完这顿,唐其琛没扛住,胃疾复发,晚上就进了医院。那一次很严重,他还做了个小手术。温以宁内疚得掉眼泪,逃了好几次专业课来陪他。出院的时候,唐其琛是自己开的车,支走了一大堆陪护,还特地挑的晚上。

夏夜的光影荡然,四面八方的风从车窗贯入。唐其琛康复了,温以宁的心情也好些了,于是伸手出窗,五指张开,天暮时的余光落在眼睛里是那么亮。

她说:“哇,我能握紧风!”

唐其琛的右手覆上她的手背,眉目间的笑意是温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