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哽咽着点点头，“好，好，俺明天一定给你打水……”

早上天刚亮，李狗蛋就如约而来。除了热水和毛巾之外，他还带来了梳子、发绳、铜镜和几盒胭脂水粉口脂。

李狗蛋低着头，羞赧道：“俺对这些也不懂，想着女儿家都爱俏，就拿了一些俺姐平日爱用的。”

误会了楚惊鸿的沉默，他又连忙补充道：“这些都是俺姐新买的，还没拆封，俺姐让我送过来的，她、她一直很仰慕将军。”知道楚将军是女儿身后，姐姐哭了很久。这些，倒是不必告诉楚将军了。

“……谢谢你，也替我谢谢你姐姐，我很……喜欢。”楚惊鸿轻轻摩挲着胭脂盒精致的纹理，目露复杂。

她不是一个“正常”女人。

这点，从她记事以来就显露端倪。

当其她小姑娘扎着头绳涂上香脂臭美的时候，她整日爬高上低，舞刀弄剑，才五六岁手心就磨了一层粗茧。可是她却不以为苦。父亲说，提起刀马弓木仓她两眼都在发光。

被师父从教坊司救出来后，她索性就做了男子装扮，就像她小时候在话本里读过的游侠一样仗剑潇洒，无拘无束，爬最高的山，骑最好的马，甚至去青楼卧倒在最美的花魁怀里喝个酩酊大醉。

师父说，这世间女人千千万万，既有温婉贤淑相夫教子的女人，也有像她这样离经叛道的女人。

女人，本就不应该只有一种活法。

可是她现在却突然想好好打扮一下。

被关在牢里这么久，连日经受拷打，可以想见她现在气色多么糟糕，这种时候正好用脂粉掩饰一二。

牢里昏暗，李狗蛋贴心的给她点了一盏油灯。在微弱的灯光下，她一点点擦干净脸上的污垢，洗干净脏乱的头发，然后熟练的盘了起来，是她习惯了的男子发式。这样的发式简单清爽，盘的高一点，等行刑的时候，血也不会弄脏头发。

李狗蛋又来了。这回，他给她送来了薄皮大馅的猪肉饺子。

“这是我娘亲手包的，里面放了好多猪油，可好吃了！”李狗蛋称了一碗递给她，碗里饺子堆得冒尖。

他殷切的望着她，“多吃点，真的可好吃了。”

楚惊鸿倏地有些恍惚。

曾经也有人用这么温柔的目光看过她。后来，她们和他们都死了。

楚惊鸿夹起饺子，吹了吹，轻轻咬开，饺子皮很有嚼劲，微烫的肉汁流了出来，猪肉的鲜香肥美和芹菜的清爽融合在一起，她几乎嚼也没嚼就咽下了肚。

她笑道：“果然很好吃。”

李狗蛋眉开眼笑，开心极了，同时也难过极了。

楚惊鸿默默吃了两碗饺子，然后她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对李狗蛋拱手躬身行礼道：“多谢。这次让你们家破费了。这份恩情，我今生无法偿还，只能等来世了。”

李狗蛋手足无措，“楚将军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为俺们老百姓做了那么多好事，救了这么多人，是俺们亏欠你……”说道这里，他再次红了眼眶，抽噎不止，“你这辈子做了这么多好事，来生一定大富大贵，无灾无难……”

大富大贵，无灾无难吗？

楚惊鸿垂眸低笑，淡淡道：“我只想自由的活着。”

……

今天是个大晴天。

楚惊鸿站在摇摇晃晃的囚车上，眯着眼睛看向头顶火红的太阳，冰凉僵硬的身体在白金色的光芒照耀下也一点一点变得温暖柔软起来。

她闭上眼睛笑了起来。

能在一个晴朗的中午死去，好像也不坏。

囚车出现在长街时，立刻吸引了许许多多的目光。车越走越远，簇拥在车前看热闹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他们用好奇的目光看向囚车里奇特的犯人。

这个犯人脸和头发很干净，这并不是最奇特的地方，奇特就奇特在这个人身上有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气质。

他的头发像男人那样高高盘起，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深刻硬朗，眼形狭长凌厉，右眼下的一点泪痣殷红如血。阳光下，他仰头挑眉阖眸展笑，眉间隐约可见睥睨仪态，冲淡了他眼角泪痣的妩媚，像一柄出鞘的宝剑，寒光凛凛，锋芒毕露，杀气腾腾。

明明是马上就要人头落地的阶下囚，他昂首挺胸的模样好像凯旋归来的将军。

百姓们本来准备好了烂菜叶子臭鸡蛋，现在却怎么都下不去手了。

“呀，这人看起来好凶！”

“这人是谁？犯了什么罪？”

“这小哥长得真俊啊，就是眼神太冷了，他看我一眼，我心扑通扑通乱跳呢。”

“小哥，你叫什么名字，犯了什么罪啊？”

犯人偏了偏头，准确捕捉到了发声的货郎，双眼褪去了最初的冷厉，在阳光下呈现出温暖的琥珀色泽，“我是女人，姓楚名惊鸿，犯了谋逆大罪。”

发问的货郎愣住了，所有听到这个回答的百姓都愣住了，人潮中一阵窃窃私语。

“他在说什么？”

“她、她就是楚惊鸿楚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