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道:“凡在朝官员,有父母离世者,必得守孝三年,但也有‘夺情’的规矩。此时情况非比平日,正是用人之际,这段日子,一应理当丁忧的官员都要延后守孝,圣上要用瑚儿,许他在孝中任职也未可知。”
张问雁轻声道:“外头尚还凶险,圣上真要瑚儿效力,那瑚儿岂不是危险了?”
贾母叹道:“一个多月前,瑚儿所呈防治时疫之法得在京中施行的时候,你还乐呢,这会子又不愿意了?”
“我是没想到……”张问雁手扭着帕子,满心担忧。
贾母皱眉问:“你是想让瑚儿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一事无成,还是想让他为官做宰光耀门楣?”
张问雁揉着帕子想了一会儿,叹一声道:“老太太,实话说,我只想让孩子们一世平安的好。他本是读书的,等出了孝考上去,十年二十年,总会升迁调动,便不能,一辈子顺顺当当,没什么大风浪,也就罢了。”
“老太太……”张问雁拿帕子抹泪,“瑚儿琏儿小时候过得不顺当,怎么……长大了,日子越来越好了,还是这样?”
贾母听出她这话里是在埋怨贾赦,却没和才刚一样出言教育她。
看张问雁哭一会儿收了泪,贾琏亲给她倒了一杯茶,贾母才问:“大太太,你是书香门第出来的闺秀,饱读诗书,应不会不知道一句俗语,叫‘富贵险中求’罢?”
张问雁一怔:“老太太,我知道。”
贾母道:“你看咱们宁荣二府,不是两位国公爷九死一生跟着高祖皇帝在战场上挣出来的?再看亲戚们各家,谁家不是祖宗拼命才得来的富贵?就说瑚儿岳家定安伯,那真是把脑袋拎在手上才有今日的地位。还有当年,国公爷能平袭国公,不也是……”
说起贾代善,贾母一叹,道:“大太太,世上哪儿有那么容易就平安的?让你别当荣国府一等将军夫人,往外头去做平民家的媳妇,别说锦衣玉食了,就连顿饱饭都难吃上,不知什么时候就染上时疫被拉到城外去,不知死活,你愿意不愿意?”
张问雁抿了嘴不言语。
贾母还道:“你再想想你自己,你老爷还在的时候,你难道就容易了?”
“老太太?”张问雁不敢信贾母竟这么说。
贾琏也不知该说什么。
贾母笑叹:“你老爷确实是个混账东西,连他那一辈几个人都没什么出息。幸好有个瑚儿,咱们家再兴旺起来近在眼前。瑚儿既托生在咱们家,又是袭了爵位的长房嫡长子,有他在前头带着,底下的人才好上进。”
“再有,瑚儿他就是这个性子,主意大,定了主意就谁也拦不住,这么多年你还不清楚?”贾母又是一叹。
想起些前事,张问雁渐渐明白了些。
看经过这一回,贾母和张问雁担忧之情都去了不少,贾琏便悄悄的命人把贾迎春贾琮贾探春抱出来,拿孩子哄两位长辈玩笑。
贾探春过了一周岁,越发显出模样好,人也聪明,贾母又可怜她有那么个不着调的姨娘,对她也有几分疼爱。
把贾探春抱在怀里,贾母道:“琏儿,你不用在这里陪我们了,往学里去罢。”
贾琏笑道:“是大哥不放心老太太和太太,特特让我过来的。我回去好说,可就没法儿和大哥交待了。”
贾母笑道:“我和你太太是几十岁了,又不是几岁,要你一个孩子陪着?去罢,你不去,蟠儿和宝玉能老实?”
贾琏笑道:“这老太太只管放心,昀表兄也在学里,镇得住他两个。”
贾母问:“昀儿这孩子今年十七了不是?”
贾琏道:“是,昀表哥是比大哥小一岁的。”
贾母又问:“他是还没婚配不是?”
贾琏一笑:“昀表哥是并没定亲的。我看定安伯府的意思,是想等昀表哥明年秋闱中了,才好给他说亲。”
贾母道:“明年他才十八,不算晚。男子若有出息,晚些定亲也没什么。”
张问雁笑问:“老太太是想给这孩子说媒了?”
贾母笑道:“他在咱们家住了一年多,是个好孩子。不过说来咱们琏儿也到年纪了,也是明年要说亲,若有好的,我自然先给咱们琏儿留着。”
贾琏轻咳一声,不说话。
“你看这孩子,还不好意思了!”贾母指着他笑。
张问雁也笑:“他又不和瑚儿似的脸皮厚。再因有瑚儿管着,他们兄弟身边连个服侍的丫头都没有,忽然听见什么亲事,自然不好意思的。”
被拿亲事笑话了一会儿,贾琏又觉得羞赧,想起王熙凤,又觉得心里发空。
他早就决定了要离凤妹妹远些,不能误了凤妹妹,此时再想,又有何益。
在贾母第二次让他回前头去的时候,贾琏看时辰差不多要到午饭时了,便道:“那我用过午饭再来。”
但他才用过午饭,待往荣庆堂再去时,跟贾瑚入宫的人回来报信,说王子腾这几日离京,圣上命贾瑚暂代王子腾九门提督之职,贾琏立在门口愣了半日。
他转头问温修昀:“昀表哥,我没发烧吧?”
他是猜到圣上可能会让大哥任职,但没想到直接就是暂代九门提督!
还有定安伯……定安侯要离京,那凤妹妹……
温修昀也才回神,和贾琏对了个眼神,摸上自己的额头。
“我没发烧。”温修昀道。
贾琏忙道:“请昀表哥一同和我上老太太那里!”
他又问那报信的人:“老太太那边有人去了没有?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院中人道:“回二爷的话,老太太和太太那里已有人去了。大爷随定安侯往定安府上去了,晚上回来,请二爷和昀大爷在同尘斋等着,说有话要嘱咐。”
温修昀道:“琏兄弟,咱们过去罢。”
贾琏点头,一阵风似的飘到廊下往外走,温修昀在后面紧跟。
二人到荣庆堂时,贾母和张问雁已经算缓过来了。
贾母端坐沉思,张问雁默默流泪,但并没发出哭声。
暂代九门提督,暂代九门提督……
那可是每日都要在京中巡逻的极危险的任职,瑚儿这么年轻,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