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疫未平,你身为顺天府尹,不想着如何为国效力,反耍奸使滑不干正事,朕都知道!”
圣上喝命:“毛奇疏忽职守,贬为通判!顺天府尹一职由洪陈接任!”
毛奇眼泪流在石砖上,透过自己的眼泪,他看到了他狼狈不堪的半张脸。
殿下……太子殿下……臣这是对您忠心,您可要救臣……
原顺天府丞,现顺天府尹洪陈则被这天上掉的馅饼砸晕了。
还是柳侍郎推他一把,他才赶忙行大礼谢恩。
毛奇自从三品顺天府尹被贬为正六品通判,不能再参与议事,被殿内太监客客气气的“请”了出去。
王子腾和四皇子隐蔽的对了个眼神。
这新任顺天府尹洪陈是个能争取的。
洪陈成了新任顺天府尹,正四品顺天府丞之缺便空了出来。圣上才将太子的人从顺天府名正言顺的贬了下去,自然要把住这一处。贾瑚还没到,他便立时命在殿内的诸臣举荐新任顺天府丞。
王子腾和四皇子在此事上不约而同的沉默。
户部韶尚书和柳侍郎李侍郎三人倒是分别提了几个人,但圣上都不置可否,只问:“老四,你怎么不说话?”
四皇子便道:“回父皇,儿臣才入朝还未到两年,对朝中各位大人的能为履历都不甚了解,怕贸然举荐得不妥,再耽误了大事。”
圣上道:“朕让你说!”
四皇子才“搜肠刮肚”,小心说出几个人,都是平日和太子忠勇亲王忠诚亲王没甚往来的四五品小官,又忙道:“儿臣也只想到这几位了。”
圣上道:“你再怎么也是皇子,怎能连朝中大臣都不识?往后多和各部大臣们学学!”
四皇子恭敬应下,心下却道他真敢如父皇所说和广与大臣结交,怕过两年就没命了罢。
圣上还没把这事掀过去,又问王子腾:“王爱卿,朕听得你许给贾将军的女儿认了吏部林侍郎夫人做义母?”
王子腾道:“回圣上,确有这回事。林侍郎夫人正是贾将军姑母。当年小女与贾将军定亲时,林侍郎和夫人尚无子女,林侍郎夫人往承德替贾将军说媒,看见小女喜欢,便认做义女。去年春日林侍郎调任回京,也常接小女到林府小住。”
圣上道:“既是如此,王爱卿,你替老四和林侍郎牵线,让老四和林侍郎多学学。老四,林侍郎可是当年朕亲点的探花,你能学到他的本事,对你大有裨益。”
太极殿内,众臣之前,圣上对他们二人如此说,不管他二人心内怎么想,也只得应下。
倒是户部三位尚书侍郎心里难免略有想法。
怎么,他们就那么不如林侍郎,不值得四殿下和他们相交?
新任顺天府丞的人选还没定,四皇子王子腾领命直起身后,都等着圣上说话。
可圣上在屏风后却又沉默了。
王子腾得圣上信重十余年,对圣上的脾气算得上了解。在一片静默中,他想遍入殿以来他说过的话,忽然觉得心内发沉。
经过今日,他,或者说王家,在朝中之势已经大到让圣上忌惮的地步了。
若他没得圣上赐下侯爵之位还好,如今他是定安侯,瑚小子暂代九门提督之事十拿九稳,还有一等将军之衔,提出防治时疫之法,功劳不小。王家光姻亲就有荣国公府户部侍郎刑部侍郎三家,还有吏部侍郎保龄侯府等关系近的亲朋,加起来……
看来,瑚小子提出的话他还不得不依着行了。
圣上不说话,谁也不敢开口。众臣都站了一个多时辰,有累的有渴的有饿的还有内急的。但不管身上是好受还是不好受,众人都忍住了。
幸而离圣上派人去传贾瑚已过去了有一会儿。
诸人没再等多久,就听见太监回禀:“贾将军到了。”
“传。”隔了几个呼吸,圣上的声音才从屏风内传出来。
十六岁的金陵解元,世袭一等神威将军,年才十八,却于三日之内想出有效防治时疫之策的少年英才——贾瑚的大名,这一个多月里没少出现在殿内诸臣心中。
但除了圣上和其岳父定安侯王子腾外,殿中连四皇子都是只听其名,未见其人。
谁叫贾瑚得中解元之前一直苦读不大见人,于前岁秋日得中解元回京后,第二日其父贾赦就身死了?
贾瑚在府上守孝,但有出门只往定安侯府和林府去,还都是休沐才出门,见过的人自然不多。
年少才高又心狠手辣——他所提出的防疫之法里,只许百姓每家一人出门营生,不知让多少人家没了活命的银钱,就算国库拨出银子粮食救济,京中家贫者被饿死的也不在少数。
且其法中,但有发现染上时疫者立时要被挪到郊外集中诊治,还强把京中大半大夫带走。本次时疫来势汹汹,但凡染上的,十有六七都会在二十日内身亡,长的挨不过一个月,余下死里逃生的只有一两成。病人被挪到郊外,直到临终之前都不得再见其家人一面。
他岳父定安侯王子腾还补了一条,家中无力出棺材密封死者尸首并深埋的,一律火化,连尸骨都不能留下。
京中也有不舍家人被送到郊外的,其中不乏虽不是高门显贵的豪富之家,有力对外瞒着。但若被京营将士们发现,不但病人得被送到城外去,定安侯还会视情况严重程度,或是罚钱,或是抓人到郊外去做苦工,或是投到牢里,甚至有直接斩了的。
有一家因瞒着家中有病患的事,自家又防范不严,以致半月之内全家染上时疫。定安侯亲到了这家,将其满门斩首。
经过几次,京中再无敢违命的人家。
定安侯甚至将自己亲妹夫也送到了郊外!
这翁婿两个控制了时疫立下大功,也不知让多少人无辜丧命。
时疫被发现一个月余,京中已有不少人对定安侯贾将军翁婿心生惧怕厌恶之情。
倒不知是死在时疫下的人多,还是被他翁婿两个之法连累了的人多!
世人多愚钝,不敢怪上天降下时疫,又面临生离死别之苦,自然要找个人恨才安心。
圣上是天子,四殿下是天子之子,定安侯贾将军翁婿就是正合适的被恨之人。
大周以仁德治国,凡朝臣几无人不读圣贤之书,定安侯贾将军之法确实有效,在读书人心中,却难免失于严酷无情了。
但在落笔写下防治时疫方法之前,贾瑚已经想到他要写下的东西会给他带来什么。
其实火化一条也是他提出的。
但王子腾——他的岳父大人,是把这一页隐去了才交给四殿下。
然后把最败坏名声的一条替他担了。
为什么?
“你小子将来还要从春闱入朝,当文臣的,名声太差可不行。年少太过多智,太心狠决断会让俗人恐惧。我本就杀人惯了,在军中的人名声没那么重要。”
“你将来还得娶鸾丫头,名声不好,别连累了她。”
那时,贾瑚第一次真心实意的,对王子腾行了大礼。
他这岳父不算什么好人,但确实是个让人钦佩的人。
鸾鸾有大概能预防时疫的药这事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王子腾是不知道的。
也就是说,王子腾明知依他之法,每日亲自在京中巡逻会有染上时疫的可能,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一做就是一个多月,一日一刻也不曾懈怠。
京中情况大概稳定后,他又主动要离京到别的更危险的地方去。
不管是为名为利为权,为了王家荣光,还是真心要替天下百姓出力,都不能否认,若没有王子腾这一个多月的辛劳,京中情况不可能这么快就变得平稳。
成则又添功勋,不成身死命陨,他曾问过自己数次,换了是他,是否能做到王子腾的地步?
王子腾真是……一个意志坚定本事高强的——
赌徒。
“你小子真想好了?圣上面前不能说虚言,等我明日说出你的名字,你可再没后悔的余地!”岳父大人这么问他。
他说:“想好了,从科举入仕虽稳,但升任太慢,要手中有权不知还要何时。如今我既已在时疫中立下功劳,不如趁此机会再多些苦劳。”
“好小子!”岳父大人笑拍他的肩膀,“我还真没看错你!可惜你怎么不是老子的亲儿子!这脾气真和老子一个样儿!”
不,还是不一样的。
他是大概知道自己不会有事,才不犹豫就答应了暂代九门提督之职。
贾瑚面上也裹着药水煮过的纱布,只余一双黑如夜色的眼睛露在外面。
他知道殿内众臣都在看他。
他收敛心神行礼,起身之后,正对上王子腾的眼睛。
王子腾也想起了昨日和贾瑚说过的话。
“若时疫平息,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替你筹算筹算。”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