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小,还不大记事儿,想也知道,等过上十年八年,三姑娘是更亲近她们这些一直陪在身边儿的奶娘,还是更亲近赵姨娘。
不管后头赵姨娘怎么哭,贾政也不回头,命奶娘们:“两刻钟之内把三姑娘抱到太太屋里去,若是不到,你们也不用再服侍了!”
“还有,把你们姨娘看住了!这几日不许她出门!”贾政撂下这句话,也不用人打帘子,自己拽了斗篷就走,外头等候的小厮们紧着跟上。
怒气冲冲往前到了王宜和院子,贾政站在王宜和正房门口反而有些犹豫。
太太屋里灯都暗了,怕是已经睡下了。他要把三丫头抱过来这事儿也没先和太太商议过……
但他只犹豫了一瞬便敲门:“太太,是我!”
知道贾政往姨娘们院子里去了,王宜和早派人盯着后边动静。
知道东厢房里吵起来,贾政似动了大怒,王宜和幸灾乐祸,心想老爷自己喜欢宠着的人,被气着了也得自己受着。
哪知人又回来说:“老爷好像往太太院儿里来了。”
王宜和纳闷:“老爷来找我做甚?”看到了睡觉的时辰,她不想因贾政赵姨娘两个的破事儿耽误她睡觉。
左右已梳洗更衣完了,她命人都不许出声儿,把蜡烛也吹灭大半,躲进卧房里,装作已经睡了,希望贾政看了能识趣儿走人。
谁知她还是听见贾政在门口儿敲门,一声儿接一声儿的说:“太太?去请太太起来,说我有要事和太太说。”
四五声儿后,王宜和只得命丫头们去开门,她也从床上披衣起来,没什么好脸儿的去迎贾政。
“这么晚了,老爷来是何事?”王宜和拿帕子捂嘴打了个哈欠,命:“快点灯,给老爷上茶。”
丫头们把才吹灭还没半刻的蜡烛再都点起来,屋内一片亮堂。
洗漱过准备歇息的王宜和比白日里更显憔悴。
贾政心内含愧,但他话都在赵姨娘那儿放出去了,这时不得不说:“太太,赵氏糊涂没规矩,三丫头不能再让她养了。我让乳母们暂把三丫头抱到太太这边儿来,请太太照管几日,等老太太那边腾出来,再把三丫头送去罢。”
王宜和懒得沾手这事,忙问:“这是怎么了?老太太的意思是出正月就让三丫头过去,还剩十来日,叫赵氏和三丫头多在一处几日不好?”
正房太太如此替妾室着想,妾室却一门心思把正房太太往坏里想,贾政心中越发觉得对不住王宜和,叹道:“赵氏实在是糊涂,三丫头说小,也开始学说话会认人了,只能劳烦太太几日,先照顾着她。”
王宜和见贾政这样,知道推脱不了了,想一想笑道:“其实我是三丫头的嫡母,教养三丫头本就是该当的,当不起老爷这句‘劳烦’。但赵氏的性子老爷和我都知道,我常日不在这院儿里,赵氏毕竟是姨娘,她要来闹什么,丫头们拦不住,又被人看笑话了。万一被老太太知道,弃嫌三丫头的生母是这样,不想再管三丫头,不是耽误了孩子?”
贾政道:“这事太太放心!我已命她这些日子都不许出门,在屋里反省了!”
王宜和道:“那我就放心了,既然老爷要禁足赵氏,我派几个人去她门口儿守着?还有三丫头的东西,我明儿叫人去搬来,正好儿先查查有没有什么少的缺的补上,省得还要老太太操心这些。”
贾政道:“都有劳太太了。”
看事儿说完了,王宜和道:“天晚了,我不多留老爷了,请老爷回去歇息罢。明日虽是休沐,不用上衙门去,老爷少不得要早起和老太太请安,别耽误了。”
被王宜和送出屋门,贾政立在冷风里,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看了门口半日,他心里迷惑:
他这是被太太赶出来了?
把贾政送走,王宜和也不忙着睡了,即刻挑出几个忠心的大力粗使婆子,命人记着,明日一大早就让她们往赵姨娘门口儿守着去,晚上不用守,毕竟院门口儿也有人。
不一时,两个奶娘抱着贾探春过来,来不及现收拾屋子,王宜和便命乳母先带贾探春在东边里屋里睡,又筹划着明日使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暂给贾探春住几日。
贾探春受了惊吓,直哭了半个时辰才止住声音,吓得两个奶娘额上全是冷汗。
王宜和睡下时已经将近三更天,睡觉之前心里犹骂贾政尽会给她找麻烦!
但经了这一遭儿,想必赵氏能再消停一年半载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王宜和喝了碗燕窝粥略垫垫肚子,带秦可卿去给贾母请安之前,吩咐郑好时家的:“领人去把三姑娘的东西都拿来,搁在东厢房里,赶着些儿给三姑娘收拾屋子!”
郑好时家的得了令,送走王宜和秦可卿,就带人往后边姨娘们院子走,心想一定得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
赵姨娘昨晚一夜没睡,直流泪哭号到天明,想着等开了院门儿就往前院去找老爷,不管怎么也得求老爷松口,可不能把三姑娘抱走啊!
若三姑娘不养在她身边儿了,她……她不是和正屋里西屋里的人真一样了?
没了三姑娘在旁边儿,她有事儿的时候可怎么请老爷来!
再有老太太的荣庆堂离东院这么远,她想见一面三姑娘就难了!也不知道老太太会不会精心照顾三姑娘,那里还有二姑娘,二姑娘欺负三姑娘可怎么办?
以老爷的性子,定不会拿这等“小事”去逆老太太的意思的!
她能求成吗?
想了一夜这些,看外头天有了亮的意思,赵姨娘忙使丫头们打水给她洗漱,换了一身衣裳,梳头戴簪,只是两只肿成核桃的眼睛没法子,赵姨娘看了铜镜半日,想这样也好,能讨得老爷可怜。
哪知才打扮完了出门儿,她被几个婆子拦了下来。
“老爷太太有命,姨娘在屋里反省,不得出这屋门!”婆子们都生得凶神恶煞,带着看她笑话的意思。
哭也哭了,求也求了,还狠心拿了银子塞给婆子们,这些婆子却软硬不吃。赵姨娘没了法子,拿身子去撞婆子们,却被婆子们弹回来,倒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儿。
婆子们嘴里呲出笑儿,赵姨娘又气又急又羞,索性就在地上不起来了,哭道:“没王法没天理了!你们不顾着犯上,也须得想着我是三姑娘的娘!”
为首的婆子笑道:“姨娘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这话传到外边儿,谁不笑话!谁是三姑娘的娘?太太才是三姑娘的娘!姨娘已经为没规矩不尊重被老爷太太禁了足,我们都是听令来的。好不好的,我们把这话拿去告诉老爷太太,姨娘更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时正屋西屋的门都开了,赵姨娘身边的丫头忙劝:“姨娘好歹忍了这一时,从长计较,被别人看了笑话儿怎么好?姨娘生了三姑娘,在老爷面前总有几分情面,来日等老爷消了气,姨娘再求,没什么不了的。”
赵姨娘忍气被丫头们扶起来,到底瞪了那几个婆子几眼,才一瘸一拐进了屋门。
柳姨娘周姨娘两人都看见了东厢房门口这一场闹,柳姨娘使丫头们去打听,周姨娘身边儿的丫头不用吩咐,自己就去了。
看管赵姨娘的婆子们也没什么好瞒的,一五一十都说了。
两人的丫头各自回到身边儿,和自己姨娘说了事儿,周姨娘的丫头笑道:“这回赵姨娘可倒了大霉了!三姑娘被抱走,赵姨娘被禁足,柳姨娘年岁大了,可不是姨娘的机会来了?”
周姨娘边去和柳姨娘汇合,边低声叹道:“有机会能怎么?赵姨娘前些日子那么风光,也说话就被禁足了。纵有了一儿半女也不能自己养,什么意思……”
她的丫头住了嘴,落后两步跟在她后面,和另一个道:“我的天爷!我本以为她是胆儿小,哪里知道她才是心最大的!”
另一个叹道:“毕竟哪个做娘的愿意自己孩子被抱走?你昨晚说的,咱们也快出去了,这事儿和咱们无关,少说两句吧。”
柳周两个带着人赶去王宜和身边服侍,院子里就剩了赵姨娘一个。
嚎哭半日,赵姨娘没了力气,被丫头们劝了要去歇息时,房门开了。
郑好时家的进来,笑道:“给姨娘请安,我是奉太太的命来收拾三姑娘的东西,还请姨娘也帮把手儿,快些收拾出来,好叫三姑娘早日安生住下。”
对门口守门的婆子,赵姨娘无所顾忌,但郑好时家的来,还口口声声要拿贾探春的东西,赵姨娘却不敢对她和对婆子们一样。
连婆子们都敢笑她,看来老爷真是气狠了!
这是太太的仅剩的一位陪房,素来得用,她现在见不着老爷出不去门儿,得罪了郑好时家的,不知得被使几个绊子!郑好时家的万一挑唆太太,磋磨探春可怎么办?
因此,纵然心里骂了郑好时家的一万句,赵姨娘还是把贾探春的东西都翻出来,看郑好时家的带人打包都拿去了。
丫头们给赵姨娘端了饭来,菜色和平日差不多。
她端碗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鹅肉往嘴里送,筷子还没到嘴边,就觉一阵恶心,不禁撂下碗筷就捂着胸口干呕。
“姨娘!”赵姨娘的丫头们赶紧给她抚背倒水,“姨娘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