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十一月初一把薛蟠送到荣国府,薛良在病中先把赔给王家的两成分红事办完,跟着就安排把许给贾瑚的一成分红理出来。
这几年他身上不好,不亲跟着往各处走,生意不如从前,但今岁也有近三十万的纯利。
今年是蟠儿到荣国府上学的第一年,送个两万九千过去也不好看……
薛良命:“凑齐整三万银子,在十月三十之前务要送到荣国府上。”
这三万的银子说是给贾将军,其实也是给定安伯看的。若不是亲眼见了,他真不敢信定安伯和贾将军还未成翁婿,竟已亲近如同亲父子。
贾将军还和佑儿做舅兄的处得亲兄弟一样,几不分彼此。
去岁他在金陵家中见仁儿格外敬重贾将军,还以为有几分仁儿惧怕贾将军的缘故。如今想来,那分明是仁儿把贾将军当做自家兄长尊敬信重……
若一年几万银子,能让蟠儿略学到三分贾将军的本事,他也能安心了。
想到此处,薛良又命心腹:“理出来先抬到我这里,我亲自验过再送去。”
心腹劝道:“老爷身上不好,还是抽空保养为要。”
薛良道:“也就这一两桩事了。等把蟠儿送去荣国府,再把户部帐销了,我再歇不迟。不然总不能安心。”
心腹叹道:“老爷身上的病,全是从历年操劳奔波上来的,养了两三年,好容易养回来几分,往京中奔波一趟,又……”
这时,外头人报:“太太来了。”
心腹住了口,忙要出去迎,薛良道:“你先去罢,把银子理好了抬来给我过目。”
说话间,王宜静已迈入堂屋。心腹行礼,恭敬避着王宜静出去。
王宜静入了内室,坐在薛良床前,问他:“老爷觉得今儿怎么样?”
薛良咳嗽两声,道:“觉得比昨日好些。”他跟着就问:“今日已是十月二十九,离说好把蟠儿送到荣国府的日子就差两天,太太打点得如何了?”
王宜静偏头道:“差不多了。”
薛良努力往上坐直身子,严肃道:“太太可别拖着不办这事。若后日瑚儿来的时候蟠儿的东西行李都没收拾好,那他就光身一个去罢!”
“收拾了,都收拾了。”见薛良这样,王宜静忙说,“衣裳铺盖日常用的东西都收拾了,打包得好好儿的放在那儿。老爷若不信,跟我去看看?”
薛良看王宜静几瞬,道:“罢了,太太既这么说,我信太太。”
王宜静看薛良神色缓和了些,便道:“老爷,我……咱们能不能再商量商量,让蟠儿过几日再去?”
薛良立时又肃了神色,问:“太太想怎么样?”
王宜静忙道:“不是我想怎么样,是蟠儿着实被打得重,这养了十日还未见大好,下半截身上仍青紫肿着,连地都下不了。他这个样儿,就是去了荣国府一时也学不了什么,反再劳动荣国府上人照顾他。所以我想和老爷商议等蟠儿好些——起码能起来走动了再送去,不然不也是白送……再说让蟠儿换个地方养伤,我放不下这心,难道老爷就能放心得下?”
薛良直看向王宜静道:“太太不用和我说这话,蟠儿是我亲自下手打的,虽打重了些,可没伤筋动骨,将养着就罢了。那晚我已与瑚儿议定,若送去的时候蟠儿不好,荣国府上自会请先生在屋里单独教导蟠儿,不耽误他读书上进!”
王宜静面色微变,张口要说什么,被薛良把话截住:“太太莫要说再过五日,再过十日的话,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再等五日,再等十日,等着等着就过年了,又要正月了,出了正月到了春日,咱们又要回南去,太太舍不得,再留蟠儿几日,他也不用去了!”
薛良说完这几句,索性掀被喊人:“给我更衣!我去看看大爷!”
外头有人应声,王宜静按住薛良,急道:“老爷这是做什么?”
薛良咳嗽着道:“蟠儿过两日就要走,我当爹的总要看看,嘱咐几句。”
王宜静没奈何,只能帮着薛良更衣,给他拿了拐杖,扶着他往薛蟠屋里行去。
长松院后院东厢房内薛宝钗也在,她端端正正坐在椅上,手里拿着个如意玉佩,旁边有两个丫头坐在脚踏上,正拿线教她怎么打结子。
薛蟠头朝外趴在床上,努力伸着脖子看薛宝钗和丫头们打结子,头枕在枕头上,手垂在床下一晃一晃,面上神情透着百无聊赖。
“宝钗——”怕薛蟠在屋里作出什么不是,才到廊下,王宜静就隔着窗子往屋里唤,“你爹爹来了,快出来接!”
听得这一声,薛蟠忙把手收好了老老实实搁在床上,眼珠子转转,把眼睛也闭上了。
薛宝钗搁下丝绦玉佩,伸手去摸薛蟠的脑袋,被丫头们抱到地上,领出去接人。
“太太这是做什么,我又不会再打蟠儿一次。”薛良看王宜静一眼。
王宜静干笑一声,扶着薛良迈过门槛儿。
生得肌骨莹润的小女儿迎出来,薛良把面上嘲意都掩下,换了一副笑颜,弯腰要抱女儿:“宝钗在这里陪哥哥?”
薛宝钗小声说:“我给哥哥打结子。”
薛良有心要抱女儿,可他身上实在是弱,只能牵着女儿的手往里走,一面仍弯着腰问:“打的什么结子?”
薛宝钗说:“是如意结子。”她略抿了嘴,又说:“是凤姐姐鸾姐姐说,想哥哥,就给哥哥打结子让哥哥戴着,这样哥哥看了就能想起我了。”
薛良见女儿几日之间安静了这么些,颇有些不习惯,又听她说了是王家两个侄女儿教的,心内更是感慨。
他直起身,问王宜静:“宝钗和凤丫头鸾丫头可还处得好?”
王宜静道:“那两个是姐姐,咱们宝钗是妹妹,有什么不好。”
看到了卧房,薛良便暂把要说的话咽下,拄着杖来至薛宝钗才刚坐的椅子上坐了,又费力把女儿捞到怀里坐着。
丫头们忙搬椅子放到一边,王宜静也坐了。
床上的薛蟠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薛良一个眼神,服侍的丫头忙把针线框子递上。
他从里头小心把薛宝钗打了一半的结子拿出来,搁在手里看了一回,问:“妹妹给你打结子了,你送妹妹什么?”
薛蟠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没想到正对上薛良的眼神,吓得先是瞪大眼睛,又赶紧闭上。
薛良冷哼一声,王宜静赶忙起身坐到床上薛蟠身边,手微微晃他问:“蟠儿,你爹问你话,你怎么不答?快说呀,宝钗送你亲自打的玉佩结子,你送宝钗什么?”
薛蟠知是躲不过了,慢慢儿睁开眼睛,不敢看薛良,瑟缩着道:“我……我把我……的马鞭子送给妹妹。”
他说完这句,自以为隐蔽的悄悄看向薛良,可薛良坐在外头,把他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又正和他对上眼神。
薛蟠吓得愈发抖了,颤声说:“我的东西都在这屋里,妹妹要什么就拿去!”
“你妹妹送你的是亲手打的结子,你就拿这些俗物来送?”薛良沉声教训薛蟠,“都是你平日不求上进,书也不读字也不写,连个能拿出手的东西都没有!不然此时送幅字给你妹妹不是正好!”
薛蟠顾不得下半截疼痛要往床里缩,王宜静忙忙的按住薛蟠,求薛良道:“老爷,不是说是来看蟠儿的,蟠儿还没好,何必这样。”
薛良看薛蟠这等没出息的样儿,又想起贾王两家孩子说话行事,哼得一声才要说话,却被薛宝钗拽住衣裳。
“爹爹,哥哥受伤了,他不能写字的,我不要哥哥的字,爹爹别怪哥哥。”
女儿这般软着声求他,薛良只得叹道:“你和蟠儿是兄妹,他护着你,你护着他,所以他有失礼的地方你不放在心里。可外头人哪里惯着他?他这回为什么挨打?”
薛宝钗怯怯道:“爹爹,哥哥是为了哄我高兴才闯祸的。”
女儿一双眼睛黑亮,极可怜的看着他,薛良软了心肠,无奈道:“他说你就信?”
示意丫头们把薛宝钗抱下去,薛良拄杖起身来至床边,直盯着薛蟠冷声道:“说好了十一月初一送你到荣国府去,还有两日。我告诉你,这回到了荣国府上,你若学不好就别回来了!也别想着略累了苦了回来和你娘撒娇,以往你那些招数一概不管用了!”
“老爷何必这样疾言厉色……”王宜静半推半扶把薛良拽离床边,“孩子就在家两日了,老爷就让孩子心里好受些罢。”
薛良道:“我还有话要和太太说!给蟠儿带去的行李东西里头一文银子也不许搁!不许教他拿银子给荣国府的人递消息要东要西的!瑚儿的性子你知道,他手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弄出事儿来丢的可是薛家的脸!”
看王宜静面色几度变化,薛良冷笑道:“我就知道太太……太太可把我的话记到心里,千万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