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怎样,这孩子我得抱到我屋子里去养着。”
王宜和当时大惊,又撑着要起来。
贾母沉了脸,张问雁忙去扶着王宜和。
看王宜和老实躺在那里,贾母才接着道:“孩子生下来衔着块玉这件事是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为保这孩子和家中上下平安,我已和你老爷商议好,等他抓周的时候就叫他抓些胭脂水粉等物,让外人以为他往后不过酒色之徒,渐渐淡了这事。在孩子长成之前,就先养在我身边,拿我的名声福寿镇一镇这孩子。等明日从庙里回来,这孩子洗三之后,我就抱过去了,先养在我院子的西厢里。”
王宜和眼角发红,张问雁笑劝道:“二弟妹,老太太真真是为孩子打算了。为了迷惑众人,老太太不但要抱这孩子,还要把迎春也抱过去养着。”
贾母看她还是那个样儿,索性也不再顾忌什么,和她直说道:“我知道当娘的都护着孩子。特别是你才生了这孩子,我就要把她抱走,你难免心里怨我。当年我的孩子也被婆婆抱了过去,我知道这滋味。”
“但你细想想,我被抱去的是头一个孩子,家中长子,你现生的这个不过是你次子罢了。珠儿已经长成,不多时便要娶亲,再过两年你也是要抱孙子的人了,这孩子养不养在你身边,对你影响能有多大?你老爷现还是六品主事,你也只是六品安人敕命,可我是超品国公夫人诰命,往后孩子和人家说亲,你觉得是养在你身边更容易说一门好亲,还是养在我这里更容易说?”
王宜和神情松动些许,贾母又道:“我又不是那等不许媳妇见孩子的恶婆婆。等你出了月子,便是成日呆在我院子里都行,我还高兴有媳妇伺候我呢。罢了,就说这些罢,你好好养着,我先回去预备明儿出门了。”
张问雁给王宜和整整薄被,忙服侍贾母出了门,路上觑着贾母神色,笑劝道:“老太太别生气,二弟妹只是舍不得孩子,并没别意的。”
贾母冷着脸道:“她糊涂我是一向知道,却没想到这么糊涂!咱们家现有瑚儿这么出息,我贪她一个孩子做什么。若这孩子不是……我管她怎么去养!”
第二日,贾母果真出门,在嘉福寺里佛前把一块冒牌玉拿出来占卜,跪在佛前心中默念道:“求佛祖保佑贾家上下,信女并非有意在佛前扯谎,实是真玉太过显眼,上面字迹又惹人心惊,若实拿出来,恐遭灾祸。”
待香燃尽后,贾母方起身,自住持手里抽出签,请住持解了,不过寻常中签。
贾母方略把心放下,又问住持道:“此玉可真无甚不妥之处?不是妖异灾祸之兆?”
住持微微笑道:“此不过寻常俗物,并无什么奇异之处,老太君尽可放心。”
贾母便做一副卸下重担状,又给寺里捐了五百两香火钱,方捧着冒牌玉乘车回府。
等她到府中时,二房洗三已毕。贾珠贾瑚已往国子监去上学,不在家,贾母便命把在家的贾赦贾政贾琏,并张问雁贾元春王熙凤王熙鸾都请到荣庆堂来,把昨日情状大致说了一回。
内中只有贾赦贾琏是分毫不知此事的,闻得王熙鸾一个人震慑了一院子的丫头婆子,都不禁去看她。
王熙鸾只管眼观鼻鼻观心,端坐在椅上。
贾母看一遍众人神色,又道她怕有什么不妥,今日往嘉福寺里佛前占过,又把冒牌玉给诸人看过一圈,叹道:“住持说此不过俗物,抽的签也只是中签,我才略放了心。既是如此,这玉就打个项圈给孩子贴身带上罢。”
贾赦贾政看了一回,见玉不失为一块美玉,但若论有多稀奇倒还称不上。
贾政面无表情,不知心中是喜是悲。贾赦心里却乐了。
二房再怎么着也是比不上大房,弄神弄鬼的弄块玉出来,也不过是凡尘俗物,不值什么。倒是瑚儿媳妇好,没叫人把什么玉不玉的的吵嚷出去,先报给了老太太,让二房想发挥都没发挥成。老太太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若换作以前,老太太知道老二媳妇生的儿子口中衔玉,不得立时就觉得是祥瑞之兆?
贾元春王熙凤贾琏也看过一回,都以为没甚惊异之处。只有张问雁察觉出这块玉似是比昨日黯淡了不少,也没那么晶莹剔透了。但看到鸾儿正低头坐在那里,想到昨日鸾儿是把玉给了老太太,老太太又给了瑚儿,这玉不对劲,就只能是老太太让瑚儿做的,她便把疑问又咽了回去。
见诸人都无话,贾母便道:“只是住持虽那么说,我心里到底觉得有些不妥。算一算满府里也就是我还能镇一镇这些东西,今日便把孩子抱到我这儿来养着罢。”
贾赦立时起身道:“老太太,不妥啊!”
诸人都看向贾赦。贾赦忙道:“老太太,您是咱们府上定海神针,万一这玉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儿,伤了您的福寿,这叫我们心里怎么过得去?”
贾母抬手命他坐,道:“住持都说了无事,这不过是我自己心里疑惑罢了。况且现在琏儿也搬到前院去,我这里没个孩子,养了他在身边,也热闹些。”
贾赦便道:“那把迎春抱到老太太屋里罢了。二弟才生的孩子还只会哭,迎春都会走会跑会叫人了,又一向听话懂事,性子也好,老太太还能省些心。”
明知贾赦是不甘心让贾政的孩子住在她身边,贾母心里还是略有些感动,便笑道:“好,那便把迎春也挪进来罢。让迎春住东厢房,这孩子住西厢房。”
贾赦轻咳一声,道:“老太太不嫌累就行。”
张问雁忙笑道:“那看老太太什么时候得空,我亲带了迎春先给老太太磕头。”
贾赦赞许的看了张问雁一眼。
罢了,老太太要抱就抱。一个已经会叫人,一个还只会哭,老太太更疼哪个还用说?就是那孩子真就万分听话懂事又上进,瑚儿再没两年就要长成了,还有鸾丫头这么个好未来媳妇,差着十来岁呢,怎么争得过。
这事说定,贾母又道:“这孩子还没取名儿是不是?先别取名字,也别混叫了,小名儿就叫‘宝玉’,拿话去压一压。再写一万张宝玉,等过上两个月,悄悄贴到京城各处民居小巷子里头,让贩夫走卒都叫叫这两个字,兴许把邪祟都叫走了也未可知。还有,这件事你们心里知道就好,不许私下议论,也不许往外头说,清楚没有?”
贾政忙起身道:“老太太所言极是。”
张问雁笑道:“那我去命人写一万张宝玉出来。”
贾母点点头,道:“你们都散了罢,鸾丫头留下。”
屋内人又都看向王熙鸾。张问雁和贾元春都不由心想这是瑚儿/瑚大哥哥不在家,所以老太太有什么事就要和鸾儿/鸾妹妹商量了?
王熙鸾仍是低着头与众人行礼,送过众人出去,方缓步走到贾母身边。
贾母把她拉到榻上一齐坐着,屏退众人,笑问:“鸾丫头,你觉得这事还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王熙鸾低着头道:“老太太样样都考虑得周全。现下便是府上传出去宝玉衔玉而生,嘉福寺里住持都说过这玉是凡尘俗物,没甚稀奇,想来打这玉主意的人就会少上不少。再等宝玉周岁抓周的时候抓些不妥的东西,便应没什么人再觉得这是异事了。”
贾母笑道:“能办得这样稳妥,还是多亏了你前儿机智果断。不然叫那些产婆丫头吵嚷出去,真是想压也压不住。”
说着,贾母长长一叹:“盼着宫里的娘娘主子们信嘉福寺住持的话就罢。那块玉我在佛前供了足足一炷香,看到的人应是不少了。”
王熙鸾笑道:“争储夺位到底看的是谁更得圣心,谁在朝中更有人望,谁手里有人有权。咱们几家我父亲算一位,林姑父算一位,还有史家叔公也算一位,并张家三位舅舅,杜家李家诸位亲戚才是他们好争取的。宝玉不过小孩子一个,衔下一块凡尘俗物,谁若要把心思打在府上,那真是……”
贾母一愣,搂着她笑道:“好孩子,你这话若说出来,真真是和瑚儿一个腔调。”
王熙鸾赶忙低头装羞。
贾母接着又夸了王熙鸾许多话,还叫丫头给她拿了两盒子首饰来。王熙鸾极力推辞一回,贾母硬让她拿着,她便只好谢过一回,装羞忙忙的告辞回房了。这厢贾母便命人收拾东西厢房,预备接迎春和宝玉过来住。
等回到自己屋内,王熙鸾还没待略歇歇,便有人报大老爷送东西来。她只得再起来去应付。
来送东西的恰是翡翠。翡翠现下见了王熙鸾心里发怵,面上勉强端住了笑道:“老爷说前儿的事多亏了姑娘智谋,特命我来给姑娘送些东西,权当谢礼,说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请姑娘拿着玩罢。”
王熙鸾便一一看过翡翠带人拿来的东西,见先是一些笔墨纸张,跟着便是两个青玉镇纸,玉色纯净,雕工极好。外还有几幅字画,王熙鸾展开一看都是前朝名家所作,或是山水或是花鸟,笔墨洒脱工笔细腻,拿出去一副最少也得几百上千银子。
“这也太贵重了。”王熙鸾笑道:“笔墨纸张和这镇纸我便收下,这些书画还是烦请姐姐给世伯带回去罢。我小孩子家,也不大懂这些,胡乱挂在墙上再白糟蹋了。”
翡翠慌忙道:“还请姑娘都收下罢,若我原样拿回去,老爷还要怪罪我办事不力。再说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品,就是再拿十卷书画也配得上!”
王熙鸾素知贾赦性子,知道他好色又无心,脾气暴烈,院子里的丫头小厮都惧他威势,服侍得战战兢兢,生怕动不动就挨个茶杯巴掌之类,甚至丢了性命。据她所知,贾赦入主荣禧堂也就三年多的功夫,他院子里服侍的小厮来来去去就有十来个被打过板子的,有两个落下了些残疾,挨骂挨打的小厮丫头更是不计其数,倒索幸还没出过人命。
见她不过和翡翠略客套两句,翡翠就怕得这样,王熙鸾也不敢再和她客套,命人都收下,又趁诸人不注意,在她手上放了个药丸。
离上次给贾赦下药虽才过去四五个月,还没到半年,但和翡翠这么自然见面的机会难得,提前给一粒也无妨。
今冬她应是要回承德和爹娘去过年,这回给了,等九月十月要走之前,再给一次,下剩便明春再说。
翡翠浑身一抖,硬挺着和王熙鸾行礼告辞,匆匆忙忙就带着人往屋外走。
王熙鸾心下想翡翠到底还是不太经得住事儿,白鹭在一旁悄声叹道:“得亏老太太和张太太都和善,瑚大爷也和贾将军一点儿都不像。若就看贾将军这公公,这门婚事还真是……”
“这话不许再说。”王熙鸾严肃斥她道,“贾世伯怎么?贾世伯因为这一点儿小事,命人给我送了这些东西来,这门婚事怎么?”
白鹭前两日才亲见了自家姑娘的威风,现见了姑娘动怒,立时就认错低头道:“我再不说了,请姑娘息怒。”
王熙鸾带着白鹭到了里间,道:“我知道你是悄声说的,屋里也都是咱们自己的人,可这话但凡传出去一点儿半点儿,叫我怎么在荣国府做人?你心里知道就好,嘴上注意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