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内,听得张问雁之言,赖嬷嬷只觉从天灵盖浸下一股凉意,连笑都笑不出来,再看贾母神色,更觉得如身坠寒冬腊月却无片衣蔽体。
贾母面沉如水,不去管赖嬷嬷站起来如何发抖,只问张问雁:“你是从何处知道的这些事?”
张问雁端庄起身,笑道:“回老太太话,是儿媳这段日子要请教赖嬷嬷,就多和嬷嬷说了些话。又因预备着赖总管赖嬷嬷出去,赖大赖升两个要提上来,便又和他们媳妇说了不少。”
“您也知道,媳妇一向心细,从前就是不管有什么事儿,都在心里掂两三个过儿。听得一句半句赖嬷嬷家事,再对一对账本,竟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事儿。”张问雁笑吟吟从袖中取出账本,双手递给贾母。
贾母看她一眼,接过账本,从头开始一页页看下去,足看了半个时辰。
张问雁和赖嬷嬷就在原地站了半个时辰。
看完,贾母慢慢合上账本,闭眼长叹一声,睁开眼后,不顾赖嬷嬷抖如筛糠跪在地上,只问张问雁:“仅十年间就有这些亏空,从有荣国府到现在几十年了,还不知得有多少。赖家是大管家,他一家也贪不了这些,你可明白?”
张问雁恭敬行礼,垂首道:“儿媳明白。”
贾母又问:“我也知道你应该明白。既然你明白,那你今日把这事捅到我面前,一定也有后手。查账这事不是你一个人能做成,瑚儿帮你了?还是你找了账房先生?今儿老大和瑚儿都出门了,是做什么去了?”
张问雁笑道:“老太太英明。一开始是瑚儿帮儿媳查了十来天,后来儿媳在外头找了两个嘴紧靠得住的账房先生,日夜关在东院查账,也足足查了三个月,才查明了这些。”
“老爷和瑚儿……今儿去见西城兵马指挥使了。”
“是他。”贾母竟然笑了,“国公爷在的时候,那姓马的就一心想攀上咱们府。国公爷厌他谄媚,从不理他。”
“没想到国公爷走了还没几年,咱家竟要靠他整治家里的事了。”
张问雁思量一会贾母是何意,方道:“这也是大爷和儿媳怕家里太多人知道,走漏了风声的缘故。”
贾母摇头笑了一会,和张问雁道:“你们闹去罢,能抄出多少东西,归到库里也好,借此裁撤一回人,卖的卖放的放,家里也少些开销。”
张问雁抬头,眼神里都是震惊之色。
贾母看着她笑叹:“怎么,你怕我不同意你们抄?我就不同意,老大和瑚儿能现在回来?已经都这样了,我再拦着你们,好像我不许你们整顿家业,枉做个坏人,叫老大瑚儿和我离心,什么好处。”
张问雁张嘴:“老太太,儿媳……”
贾母摆手:“罢了,说来不过是背主的下人,跟我几十年不假,也不能因为他们坏了规矩。”
“只有两点,你须得答应我。”贾母道。
张问雁忙道:“老太太请讲。”
“第一,赖家的是我陪房,我和她名是主仆,实则自小和姐妹也差不多了。”
赖嬷嬷呜咽着膝行到贾母跟前儿,跪在贾母脚下哭求:“老太太……”
贾母看她一眼,对张问雁接着道:“赖家贪了家里多少东西,叫他们尽数吐出来。他家仗着府上的势和人收的东西,也都收回来。只有我历年赏赐他家的都还给他家。”
“并赖家人所有的性命不许伤了,往庄子上去做活就是。把赖家的和她男人放了身契,自过活去罢。余下那些人家,往日功高的,就依赖家的例,把年老的放出去,年轻的都拨到庄子上。没甚功劳还敢贪污的,就随你们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