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廷玉瞬间哑然。
坊间传闻,都说林御史家的小姐具稀世俊美,他却向来不信。
美人他见得多了,他记忆中的母亲很美,是一种柔泽万物的美,那位被纳入宫闱的元妃也很美,是丰润大气的美,眼下躺在棺木中的秦可卿也很美,是奢靡精致的美。
可黛玉的美,和这些毫无关系,仿佛一种天然生成的气韵,如梦似幻,纯洁之至,仿佛只把她的面容放在心头多想一想,就玷污了似的。
阮廷玉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低着头往登仙阁外面走。
宝玉从后面赶上来,拍他肩膀,笑道:“年后我要去官家学堂,薛家公子、秦家公子,还有我林妹妹也去的,阮公子入仕早,倒是不用受这份罪,若有空时,到学堂来看看?”
阮廷玉愣了一愣,眸色印在单薄的日光下,微微闪动,方道:“贾府女子也去学堂?”
宝玉蛮不在乎地笑道:“探花郎的女儿,岂能如小门小户家的女子般,我们林妹妹不仅念过《四书》,听说还会断案,帮扬州府尹破了好几桩悬案呢。”
宝玉话语间满是对黛玉的亲昵和维护,阮廷玉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道:“若得闲时……”
说罢,微微点一点头,石青官袍上的白鹇翅膀飞动,往宁国府外走去了。
不是雪时,冬夜的雨很细,整条街便宛若江南,烟波浩荡。
一道瘦小的身影从荣国府的围墙上跳下,毫无声息地靠近坐在门口打盹的小厮,举臂而下。
手刀精准狠快,小厮无声而倒,斜斜歪在墙边,鼻息尤自吞吐,仿佛坠入无边深梦。
瘦小身影伸手取了小厮腰间的钥匙,抱歉地做了个揖,才蹑手蹑脚地走到角门边,“吱呀”一声打开门,迎出一身玄色绉纱兜帽的黛玉。
“雪雁,记得把钥匙放好,”黛玉看了眼小厮,确认他处于甜梦中,才舒了口气,“下手够准吗?咱们还是得在天亮之前回来。”
“放心吧,”雪雁低声道,“紫鹃姐姐呢?”
“睡下了。”黛玉往街口方向走,问道,“都打听好了?如今蓉大奶奶和瑞珠停灵之处可是在铁槛寺?”
“宁国府的珍大爷趁着天黑,差人从会芳园拉过去的,”雪雁咕哝一声,“倒也稀奇,怎地是蓉大奶奶病逝,却是珍大爷费心操持。”
“可别乱猜了,若被府中其他人听见,小心你的舌头。”黛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几日发丧,黛玉从会芳园回来后,细细琢磨秦可卿和瑞珠的死因,愈发觉得事出突然而稀奇,每每想找个机会细细盘问宝珠,身边却总有吊唁之人,不便开口。
而秦可卿和瑞珠的棺材停在会芳园登仙阁中,人来人往,更是不便,终于等到贾珍把棺木送往铁槛寺,才得了今夜这个机会,让雪雁偷偷带她潜出荣国府,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