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半年就过去了,两个人对做擦鞋工有点烦了。一来工资低,收入少;二来学不到啥技术,看不到什么前景。原因还不止这些,更主要的是受不了一些顾客瞧不起他们的眼神,一个个都像爷,自己倒像个下三烂。
有一次,门口停下一辆大奔,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擦鞋店,脚往擦鞋板上一放,就点上了一支古巴雪茄,鄙视地对蹲在面前为他擦鞋的石臼说:“小伙子,我的这双鞋比你的命都值钱,当点心。”石臼听了不是滋味,心里就骂:“瞧你那样儿!张什么狂!”他挤上鞋油,手拿着刷子正在打,一不小心将那人的袜子上蹭了一道油黑。石臼赶紧道歉。老板却不依不饶:“臭东西!操的什么心,赔我袜子。”石臼说:“我赔我赔,几块钱?”老板说:“几块钱?两千八!”石臼不屑地说:“开什么玩笑,蒙谁呀!”老板火了,一脚踹过去,将石臼蹬倒在地。石臼从地上站起来,扑上去揪住老板的衣领,就要掴耳光,却被玉兰使劲拽住。玉兰劝他忍一忍,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并怒言斥责那老板蛮横无理。其他工友看不过眼,呼啦围上去,为石臼鸣不平:“干什么,干什么?觉得自己有俩臭钱怎么着,敢随便打人!”有工友拿出手机,要打110。老板见激起了众怒,气得一跺脚,鞋没擦好,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石臼闯下了乱子,惹恼了擦鞋店店主,当下就被解雇了。临走时石臼对店主呵斥道:“不用你解雇,我正不想干了呢。惹不起别人,倒敢欺负自己的职工。奴颜婢膝!”说完拉着玉兰就气冲冲地走了。
回到棚户区合租房,石臼倒头一觉睡到了天黑,等醒过来,仍然余怒未消。玉兰劝他不要生气,说:“我们身在外地,啥人都可能碰着,没必要跟他们置气,还是快想想下一步咋办吧。”石臼说:“先吃饭去,以后干什么明天再说。”然后起身就走。
门前是条小街,街上有几家小吃店,店面大都一间两间,看上去既简陋又肮脏。室内歪歪扭扭摆着几张桌子,门口生着炉子支着锅,火苗、烟尘呼呼地冒,门窗、招牌被油烟熏得黑乎乎的,好像山里的一口口岩洞。除了这几家固定门店,街上还有不少流动小吃摊。一辆三轮车,全部家当往上一摆,火炉子,菜板子,锅碗瓢盆油鏊子,面坨子,菜碟子,油盐酱醋木筷子,应有尽有。有炸油条的,有烙大饼的,有做米粉、米线、白米汤的……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看,想吃水饺却到处找不到,就在一辆烙烧饼的三轮车前坐下,一个人要了一个烧饼、一碗白米汤和一碟小菜,就吃起来了。正吃着,玉兰突然就来了灵气,惊叫道:“有了。”石臼问:“什么有了,有什么了?”玉兰认真地说:“卖水饺。学人家打烧饼的,买辆三轮车,置套坎具餐具,总共也花不了几百块钱。怎么样?”石臼立马就把眼瞪大了,一脸惊喜地说:“好啊!我老婆真聪明。自己干,总比抠别人的碗底子强。”玉兰说:“少看别人的脸色不说,挣得肯定也少不了。”她扭头就喊卖烧饼的:“唉,掌柜的,像你这样,一天能挣多少?”打烧饼的手里揉着面团,翻了他俩一眼,漫不经心地说:“百八十块,没啥大油水。”玉兰伸出两个指头,低声对石臼说:“嘴里说百八十块,实际下不来这个数。一个月挣四五千不成问题。”石臼说:“卖水饺是个稀门,整条街一家都没有。加上你一手绝技,准保行。”玉兰说:“行不行试试吧,赔了也就几百块钱。”
第二天他们准备了一天,第三天车子就推上了街。在家时,玉兰常帮妈妈做饭、熬粥、擀面条、包包子、捏水饺、炒几个家常菜,样样都拿得出手。石臼是个男孩子,这方面就不行了。于是玉兰唱主角,石臼打下手,一个做,一个吆喝着卖,配合得怪默契。
他们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夜里干到十点才回家。由于皮薄馅鲜味道好,他们的生意很快就在这条街上火起来了。棚户区住的大都是外地打工的,北方人多,爱吃水饺的不少,客源主要就是这些人。尽管一天下来很累,但睡前点钱的时候却格外惬意。一天能挣三百多,咋能不高兴?
又是半年过去了,两个人靠卖水饺挣了两三万元。除了寄回去一万元——两家老人各五千——剩下的就存进了银行,计划以后派大用场。
罗大年从银行取回女儿女婿寄来的钱,又看了他们的来信,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对老伴乔盼水说:“你瞧瞧,你瞧瞧,看咱的闺女和女婿多有出息,一年就汇回来这么多钱,顶我在地里撅着屁股干好几年哩!”乔盼水说:“这下玉山上学就不用愁了。”说完就催道:“快去快去,快把另外五千给石砭亲家送去,让他也高兴高兴。”
石砭比罗大年大几岁,头脑有点痴呆,说话做事不大灵便,但生活基本能自理。罗大年一进门就“大哥大哥”地喊着说:“玉兰、石臼寄回钱来了,你猜猜多少。”石砭老汉正在做饭,慢悠悠地转过身,脸像木雕泥塑,激不起一点喜气,有气无力地说:“至多几百块钱,还能挣座金山?”当罗大年说出是五千块钱时,老汉竟高兴得一屁股蹾在了地上,头在一边歪着,嘴里流着哈喇子,眯着眼不说话。罗大年扶住他,又拍又叫,等了好一阵子,老汉才慢慢有了知觉,被罗大年扶着从地上站起来,接住那五千块钱,笑笑说:“没事没事,都是你把我高兴得。”罗大年心想,亲家得的可能是中风,别看他这会儿说没事了,以后如果再犯,麻烦可就大了。便问:“大哥,以前出没出现过这样的症状啊?”石砭老汉说:“没有,这是头一回,不知道咋回事。”罗大年说:“以后注意点,年纪大了,跟过去年轻的时候不一样了。”石砭仍然重复着那句话:“没事没事。”罗大年说:“回头我给你拿点药,先吃上几天再说。俩孩子不在家,以后有事你说话,别不吭声。”
这天傍晚,玉兰独自在大街上卖水饺。石臼感冒了,玉兰让他在家躺着。她一个人又包又煮,还要照应客人,显得格外忙碌。突然间,车跟前凑来几个勾肩搭背的男孩女孩,高一声低一声地嚷着要吃水饺。玉兰翻了他们一眼,见一个个贼眉鼠眼、花里胡哨的样子,就觉得不对劲儿,心想,准是伙小混混,不招惹他们便是,便热情招呼,让他们坐下稍等。水饺煮好了一锅,没给来得早的人先上,就先端给了他们。吃了几个,其中一个男孩子就嚷,说饺子没煮熟,呸呸就往地上吐。本来熟了说没熟,纯粹是故意找碴。玉兰忙说:“对不起,我再给煮煮。”这一回锅不打紧,饺子烂了几个。端上桌时,那人一看就骂:“混蛋!让爷吃馄饨呀!”玉兰忍不住了,冲口说:“干吗骂人!”那人说:“骂你是轻的,我还要打人呢。”说着蹿到玉兰身旁,抡起拳头就打。同伙的几个人一窝蜂冲上去,揪住玉兰的衣袖、头发就是一阵猛打。他们打完人又砸三轮车,车被掀了个底朝天,车上的东西扣了一地,锅也被踹扁了,热汤满地流,咕咕地冒着热气,鼓着白泡。
这时,有一男一女从此路过,见几个小混混当街撒野,便一边朝跟前跑,一边大声喝阻。小混混们大概认识来人,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慌忙逃走了。来人顾不得追赶,就先来看躺在地上的玉兰。见玉兰被打得昏迷不醒,他们把玉兰背起来,急慌慌去了就近的一家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