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隽虽稍好些,却也有吃惊之处,皆因姜姝此时神采极似一人,不由揶揄道:“姜姝,我许久不到崇志堂,韩大人家那个‘十分不正经’的堂弟,可还在听学吗?”
姜姝面上红晕浮起,仍大方着回答:“自然在听的。舞弊案一出,一众考生滞留京中候着重考消息,朝廷便将此前公主提议的旁听政策又执行了起来。因此,不止韩汜,留京待考的各地考生都仍在国子学各堂和几大书院继续听学。说来,当日重新择课登记时,崇志堂还新进了好些人,不过近日常听他们抱憾,无缘得见公主。”
“如此说来,崇志堂里竟还有人盼着我回去吗?”
“当然。其实,原先这些考生对于入京后被拘着在学堂听讲一事,多半是不太乐意的,可经过先前那次作废了的会试,却大为改观了,如今直言受益匪浅者众。京里的学生,不管是国子学里的贵族子弟、官宦子弟,还是几大书院中的世家子、富家子、寒门子,即便在学问基础上比不过各地入京的士林佼佼者,但在眼界格局上却要开阔得多。科举取士,毕竟不是招录学究先生。”
李娆只看着袁隽、姜姝自然而然地问答谈话,默不作声;袁隽便也当雅间内并无李娆其人,继续有意无意地,把姜姝好不容易岔出的话题,又给绕了回来。
“那些个曾被姜四小姐记了名的考生,现下如何了?还有韩汜,照旧那么不正经吗?”
“他……言辞举止是跳脱了些。不过,人家似乎也并不很看得上入仕呢!说是,层层选拔出来的‘国之栋梁’,也不知有多少是未被揭发的舞弊案获益者;又说,韩家既出过一个寒门状元,扬了名,就很足够了,他来京,只为打一打酸韩家‘昙花一现’的那些人的脸,最多不过为自己继承家业再造造势罢了。他还说,治这个烂疮的朝廷,不如多救几个实实在在的人,如今只待舞弊案结果一出,定要弃考回去的。公主就别再拿姜姝打趣了。”
姜姝说着,落寞下来,复又强提一口气,勉勉强强笑了笑,特意看着李娆,道:“既然都认识,有什么话便直说了吧!”
李娆终于见到袁隽看过来,心知今日原本就是自己主动相约,再缄默不语下去,就是故作姿态了,即道:“公主,当年丽鲤池畔,李娆亲眼看见乐平公主推您下水。”
袁隽深深看着李娆,很能觉出对方话中的防备和试探之意,只微微勾一勾嘴角,眼里没有笑意,却很真诚,说道:“经历生死,能让人看清楚很多事。所以,过往那些于我,并不都是坏事。”
“当日我看见了,可我什么都没有做。”
“你能做什么?指认?谁能想不出当日是她害我?谁又要听你说什么了?你什么都做不了,没有举动反倒是对的。”袁隽顿了顿,又问,“李娆,今日就为说这个吗?”
“公主,”李娆深吸一口气,终于做好决定,“那日你在大理寺看见的案卷,确实是我写的。
父亲深谙刑名之道,能一路从地方将官做到了京里,凭的就是公正断案的本事。大理寺卿一职,父亲适得其所。
家父家母青梅竹马,感情极佳,别说姨娘,父亲连贴身侍候的丫鬟都不曾有过,日子过得极简单。母亲生我时十分艰险,几乎丧命,好不容易母女得保,父亲更样样、事事顺着我们。在父亲眼里,我是他的孩子,是他的延续与传承,他从不把我只当女孩看。
我自幼跟随父亲学字读书,在他坐堂审案时,我也常立于后堂听着、看着。父亲说的话,我都能明白;父亲做的事,我也很喜欢。我曾经以为,等自己长大了,就能像父亲一样断案,和他一起把那些不公不正的事儿,都给判得清清楚楚。甚至,当我知道父亲调任掌管天下刑狱的大理寺、我们要举家随迁入京时,还曾天真地高兴过。
可我入了京才知晓,什么叫规矩比天大,什么叫皇权比王法强。
那些贵族和官宦人家的小姐,看起来什么都有,其实反不如长于乡间的女儿家自由。她们看不见时刻紧跟自己的大笼子,她们本能地对和她们不同的人充满恶意。
我自小学的东西,我引以为傲的本事,变得不值一提;那些曾经看不上的舞乐女红、诗词歌对,才是正经。呵!我唯一拿得出手的,竟然是那一笔原为给父亲誊抄案卷而练成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