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加入神水宫的时候,距离戚寻继任神水宫宫主并没有几日。
这便是戚寻与杜夫人达成的协定。
在从杜夫人这里得到一些与官府有关的便利的同时,这位以杜先生之称在江湖上闻名的玉剑山庄庄主,出于对女儿的保护,也希望新月是以神水宫宫主之徒的身份加入神水宫的。
戚寻不太在意这种小心思。
反正从交易的角度上来说,有杜夫人的帮助,从龟兹到明心山庄,从明心山庄到渤海海口,从东营走海路到松江府以及其他沿海港口的整个商路,其中的各种靠着戚寻自己弄不太明白的打点环节,基本上都有人替她解决得差不多了。
这实在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从这个收徒性质本身的角度来说,戚寻并未给出任何承诺,作为她的弟子在神水宫中就可以享受到什么有别于他人的待遇,更没有承诺过身为神水宫宫主的弟子便能继承宫主之位,反正还是得看表现。
至于第三的话,新月的确是个挺让戚寻有好感的姑娘。
她和杜先生给人的感觉有点像,只是大约因为少了杜先生此前跟焦林的那一段失败婚姻的影响,也少了杜先生在人事沉浮之中的历练,气质上要显得清透一些。
虽然在外表看起来柔弱,但想想新月是个什么人,这种“柔弱”大概还是要打个折扣的。
她看起来并不乏主见,甚至有种让人不难看出的坚韧劲儿。
若非如此,她大约也不会在原本剿灭史天王的计划中,同意以玉剑公主为名嫁给史天王,来分辨七个人中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史天王。
而在如今的话——
“你是要把你带动师门上下勤学苦练的作风,在你的弟子身上延续下去吗?”宫南燕吐槽道。
因为水母阴姬提前将神水宫宫主的位置丢给了戚寻的缘故,加上海上商路的拓展让戚寻除了坐镇神水宫,还得多往沿海跑几趟,原本是协助她管理明心山庄的宫南燕一觉醒来接到了踏云传书,头上就多了个代庄主的位置。
这也就算了。
年后水母阴姬往明心山庄走了一趟,与司徒静谈了很久,宫南燕大概能猜出会让这对母女聊这么久的话题是什么,只是有些奇怪为何会突然改变瞒着司徒静的想法,将她的身世和盘托出。
宫南燕没听到这两人具体说了些什么,水母阴姬也显然不会让她听到这些,她知道的只是——
司徒静似乎是哭过一场,将原本手头上的工作移交给了别人,自己收拾了行装准备出门。
宫南燕问及她出门的目的,司徒静只是含糊地表示她要去走访一些地方替人赎罪。
在水母阴姬将她父亲的真面目尽数告知后,司徒静自觉自己若还觉得那人配得上一个父亲的名字,甚至怀有子女对父母的期待,那她便实在枉作一个人。
好在水母阴姬,不,应该说是母亲又提到,雄娘子当年在她的一念之差下并未授首殒命,现在却的确是已经死了,也正是死在明心山庄的附近,不必让她面对到底是弑父还是坚持正义的选择。
别人或许不知道和黄鲁直一并出现,死后面目全非之人是什么身份,水母阴姬曾经见过两人一道闯入神水宫,更是以挚友身份相称,又如何会猜不出来。
人到底是为了夺取无争山庄中所藏名剑的薛笑人所杀,还是戚寻为了实现她当年那个犯我神水宫者当杀的誓言而杀的,在如今已经看开的水母阴姬这里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不过在将雄娘子之死告诉司徒静的时候,她还是隐藏去了其中戚寻可能做了些事情的猜测。
所以司徒静现在选择离开明心山庄,便只是想去看看当年受到雄娘子祸害之人,她有没有可能在暗中做出一些补偿。
这件事是她与水母阴姬一道去做的。
宫南燕不知道她们的行程,只知道自己又少了个帮手,在给戚寻发出的回信中,对她们这种集体甩锅把她当苦力冤大头的行为进行了控诉。
戚寻的回信是:宫师姐在外还是有好处的,活泼多了。
宫南燕气结。
得亏戚寻让柳无眉寻找的江湖上为恶之人已经秘密送达了明心山庄,戚寻也随即来到了此地,给一度为原随云所祸害瞎了双眼的姑娘们换上了眼睛。
对这些原本便同织娘一般身世,本觉得失明后无所依靠的姑娘来说,让她们重见光明的戚寻无疑对她们有再造之恩,而明心山庄也的确是个好去处。
宫南燕倒也不难看出,等这些姑娘与先前那一批一道培训出来,足以成为她的帮手。
如今暂时选择以明心山庄作为历练之地的高亚男,和在抓人工作结束后得到了实践机会的柳无眉,也都不失为分摊工作的对象,当然前者不能跟神水宫的牵扯太深就是了。
加上戚寻此前在关中结交下的人脉,在凌飞阁和朱藻等人自松江府回归北方后,宫南燕与诸方势力的沟通也实在算得上容易,她这种抱怨顶多也就是师姐师妹之间的俏皮话而已。
说新月这姑娘自从加入神水宫后属实对自己要求严格,尤其是在戚寻的指导下开始修炼天水神功后,称得上是步上了戚某人的后尘,也多少是一句玩笑话。
宫南燕现在已经想得很开了。
连有人在她面前问及你们神水宫的人是不是拜师的头一条要求就是水性出众,或者虽然不一定能跟戚宫主一样直接覆灭史天王势力,你们在海上的战斗力是不是远比陆地上出众这种问题,她都已经接受得很良好了。
看戚寻对这个徒弟带动的又一轮卷王风潮,很有一种不关我事的态度,宫南燕又忍不住调侃道:“你这个表面看起来很有欺骗性的样子,看起来是要传承到你徒弟的身上了。”
“瞎说,”戚寻理直气壮地回道,“我明明还是很表里如一的,我的弟子也学得很真性情嘛。”
在一旁待着的柳伴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戚寻给举到了宫南燕的面前。
大概就是狮子王里狒狒把辛巴举起来的那种举。
宫南燕:“……?”
柳伴风:“……?”
这一大一小对视了一眼,确认自家师妹/师父好像在用一种鸡同鸭讲的方式岔开话题。
柳伴风翻过了年也不过就是六岁,先前在家里被祖父和父母宠着,在拜师到戚寻的门下后也算得上是个对小孩子来说很健康的成长环境,甚至在她此前提到阴山幽灵群鬼的时候,还得到了自家师父支持的等她学成后亲自参与剿灭的承诺,这能不养出个真性情的表现才怪。
“谁跟你说这个了……”宫南燕无语。“我说的是你那个弟子看起来是个柔弱的样子,实际上性格挺适合在江湖上走动的,就跟你一样。”
宫南燕可不会忘记,去年戚寻刚要离开神水宫的时候,她在镜湖边上见到对方时候的样子。
若真按照外表的样子看,戚寻的相貌是很有那么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的,但真将她放出神水宫去,却掀起的是何止波及到江湖一隅的狂澜。
以至于宫南燕总有种感觉,作为戚寻二弟子的新月,或许迟早也会在她的师父之后,成为江湖上的风云人物。
“那不是好事吗?”戚寻将柳伴风放了下来,露出几分打趣的神情,“不管是沙漠水龙卷还是海上潮生,迟早都会被新的江湖传闻所替代,就算我今日说什么以神水之名,行舟水上的败类必被惩戒,这也顶了天去就是三五十年的警告而已,而我或许在此间至多不过留十多年的时间,也没这个机会做出什么更轰动的事情。新月若能继承我的本事和位置,又有执掌神水宫的魄力和手腕,其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柳伴风敏锐地留意到了戚寻话中的说辞,抢在宫南燕之前问道:“师父要上哪里去?”
戚寻摸了摸她的脑袋,把近来生出了点爱漂亮的心思,把头发打理得格外细致的小姑娘吓得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发型,“当然是去看更加广阔的世界去。武道境界是很奇妙的东西,你若是想看到传说之中的麒麟,捉到跟师父现在的那只白老虎坐骑差不多的大家伙,见到此间不同的风土人情,就先把武功练好了。”
柳伴风小声嘀咕:“师父放的诱饵越来越过分了。”
之前还只是平定阴山群鬼之乱,证明自己比祖父要厉害,现在连其他大白老虎和麒麟都加上了。
戚寻一点没觉得跟小孩子提这种话题有什么问题,柳伴风自己也没有因为这些话生出什么好高骛远的想法,顶多就是真给自己又加了一层目标而已。
戚寻又补充了一句:“何况你是大师姐,这些话跟你说了也没事对不对?”
宫南燕又有点想吐槽了,“不是我说,你真的不觉得十六七岁的新月管六岁的伴风叫师姐这个画面很奇怪吗?”
果然当师父的画风奇奇怪怪,门下的弟子团队看起来也怪怪的。
戚寻小声回道:“你要非这么说的话,新月其实还不该叫二弟子,应该是三弟子或者四弟子,怎么也跳不到伴风的前面去。”
戚寻是按照表露出收徒意愿的时间来算的,柳伴风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个,而后便是她在绝代双骄世界收下的史蜀云。
新月到底应该排在三还是四,取决于那个南北朝的小姑娘未来那个和戚寻有师徒缘分的女儿,到底应不应该被列入其中。
但宫南燕并没见过史蜀云,也没见过戚寻那个甚至在此时还没出生的弟子,显然没法理解她这话中的意思。
不过让她忙得焦头烂额的事情多得很,这话顶多就是在闲谈的时候稍有提及罢了,也没非要寻根究底的意思。
在明心山庄中需要戚寻这个领头人过问的事情,都在这趟下午茶的时间里得到了解答后,宫南燕便暂时放过了她这个秘密实在很多的师妹。
戚寻又过问了一番柳伴风的武功进度后,找上了曲无容。
曲无容依然有种沉默却让人觉得异常可靠的气场,若非如此,戚寻也不会放心将护送这些彼时瞎了眼的姑娘的责任交托给她。
但在戚寻找上她的时候,这大约并不是戚寻的错觉,她的神情中有几分难以掩饰的负罪感。
“我想我应该没有可怕到让人觉得不能有话直说?”戚寻偏过头来朝着曲无容看了一眼。
因为石观音造成的毁容状态,曲无容依然以白纱覆面,甚至连眼睛也包裹在其中,只能从隐约窥见的眸光猜测出她此时的心情。
她迟疑着尚未开口,戚寻已经抢先一步开了口,“你想退出神水宫是不是?”
“不,”曲无容回答得很果断,“若非宫主我无法得知石观音虽养育我长大,却也其实是害死我父母的元凶,更若非宫主,石观音只怕还在沙漠之中逞凶,无人能让她得到应有的报应,我欠宫主的命和人情,必然以余生相报。”
“那么一点红呢?”戚寻笑了笑,以闲谈一般的口吻问道。
先前中原一点红因为误会曲无容将人送回明心山庄之事,是什么人口拐带的恶事,便出手试图救人,在跟曲无容的交手中得知了原委,协助她一并将人送来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