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铁萍姑小小年纪就顶着坏种的名头,在对方的手里遭到了数不尽的打骂,若不是现在被她认作了妹妹的那个姑娘时而好心来看她,只怕她早就已经活不下去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经历了一番波折才逃出魔爪,又带着这个同样无处可去的妹妹在移花宫中得到了个暂时安身立命之地。
“你……”李大嘴张了张口,面对女儿恨极的目光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杜杀将他的纠结看在眼里,便替他解释了一句,“他要杀妻,是因为铁盟主的女儿觉得嫁给李大嘴是一件辱没了她的事情,在暗中跟她的师弟有了首尾。李大嘴但凡是个男人就忍不了这种屈辱。”
“屈辱?这话实在站不住脚,你连入赘的事情都接受了,遇到这种事为何不选择跟铁无双坦白之后和离?”戚寻忽然插话说道。
“若是这两人搅和到一起后密谋杀你,人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将事情说清楚重要,你总不该分不清楚,可你宁可让别人觉得你是个该当被敬畏的恶人,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个被人戴了绿帽子的倒霉蛋,不过如此而已。”
“再说你这吃人肉的毛病,也就更可笑了!若是真正的灾荒之年,人靠着吃树皮活不下去了,真靠着吃尸体而苟活性命,此中还有些情有可原之处,但你明明大可不必做出这种泄愤的举动,却还是如此做了,你到底抱着的是什么心思简直也不必多说。”
“此事是没什么好给自己找理由的,哪怕你是为了让别人怕你,为了在恶人谷中都能混出个活路来,但同类相食,也就是畜生才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戚寻又不是到底还蒙受了十大恶人养育之恩的江小鱼,这话说出来实在不用给他留什么情面。
杜杀给李大嘴维护所说出的所谓真相,更不是他做出这种举动的凭据。
“不错,”铁萍姑听着戚寻的话,昂着脖子,极力让自己在这些年间积蓄着的怨怒,不要变成什么在这个父亲面前流出的眼泪,“人吃同类便是畜生,这样的父亲,有和没有都没什么区别。”
在她身后与她姐妹相称的姑娘,虽然碍于移花宫不能肆意表现情绪的规矩,也还是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她也更有了支撑下去的动力。
铁萍姑并没有失去这个相依为命的好妹妹,也没有在江玉郎的一番算计之下失去尊严、打落尘埃,在见到李大嘴的时候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恨什么人,在她如今还算是个体面活着的人的时候,她自然能坦然地说出这句话来。“怜星宫主,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为他求情的。”
这个答案并没让李大嘴觉得意外。
他只是露出了一个苦笑。
他其实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自己的女儿,但比起直接死在燕南天的手里,在死前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在世上,又拜在移花宫的门下,并非是无所依靠的状态,对他来说无疑已经是个安慰了。
戚寻所说不错,人一旦开启了什么为恶的苗头,别管是为了吓唬别人让自己得到尊重,还是真在同类相残相食的不归路上走下去,其实都没有什么好洗脱罪责的。
如今时运不济,他固然没被燕南天因为当年的暗算而报复,却显然也要因为旧事遭到清算,他也认了。
“等一等,”戚寻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萍姑娘是铁盟主的孙女,是否也可以当做一方问责江别鹤的苦主?”
“的确可以,”邀月回道,“等回了三湘,我同你去神水宫旧地,让怜星带着她,与江小鱼一道去办这件事,正好也盯住他免得他跑了。”
“……”江小鱼抓了抓头发。
邀月大宫主这个执念他真是不得不感到佩服,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居然还能想到是让人看着他。
他对自己和移花宫之间的仇怨,尤其是跟花无缺之间的关系,好奇心越来越重,可实在不能怪他。
这得怪邀月表现出来的状态属实是太过特殊了。
只可惜江小鱼并不觉得自己是能从邀月口中问询到答案的。
没看连碧血照丹青都能出借、在邀月面前实在可以算是个牌面人的戚寻,都没能问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小鱼儿决定不想这么让人头大的问题,反正还有比他更倒霉的。
现在又多了几个要被带上路的人,这队伍便暂时先不开拔了,而是先在龟山上过个夜。
这理由其实不太能立得住脚跟,但这话既然是戚寻说的,谁知道她是不是还有些别的盘算,便也没人反驳这点。
不过戚寻拖延时间的目的,其实只是因为她还没把握,这时候带着苏樱在神水宫旧址布置机关的温丝卷,是否已经完成了戚寻所要达到的目的。
先前那只踏云飞鸟已经飞回来了一次,与她报信的内容正是温丝卷已经成功说服了苏樱出动,三人一并入了衡阳。
趁着今夜留宿龟山,正好她将魏无牙的死讯连带着从他这里得到的几张藏宝图都塞进踏云的信筒之中寄给温丝卷。
一来可以让苏樱安心完成剩下的工作,二来便是让温丝卷在布置完了神水宫后尽早撤出去,多余的时间正好用来挖宝。
戚寻这个对自己的行程堪称时间管理大师的家伙,压榨起温丝卷来,也完全没有一点负疚感。
稍微有的一点,也在温丝卷上一次回信的时候表示自己神照经进度卓著,未老先衰症状大有好转,不必担心他的身体后,被她很没良心地给冲淡了。
这只完全湮没在夜色之中的送信飞鸟,即便此地有燕南天和邀月在,也并没有被发现它的踪迹,这会儿飞快地掠出了龟山。
十倍于寻常飞鸟的特殊速度,让戚寻一点也不担心它会被什么猎人的箭给射中,将她的藏宝图给弄丢了。
也不过是短短一个时辰,它就已经飞到了温丝卷的手中。
在交通不便的古代,这样的速度已经实在可以算得上是个匪夷所思的程度了。
温丝卷抬手,让这只电掣之速的信使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我记得上一次这只鸟是黑色的,为何现在又成了白色?”苏樱朝着温丝卷看了过来。
她本以为对方已经算得上是古怪至极了。
找上她这个神医却要的是她的机关之术就不多说了,来的也不是什么看起来会有人经过的地方,而是这个神水宫旧址。
在机关布置的过程中,那个头颅低垂,看起来是受到了什么东西控制的人,直接被充当做了个苦力。
对方精妙高深的内功造诣,和绝不会有半句抱怨的状态,让他成了个用来搬运巨石等机关所用道具最佳的工具人人选。
而温丝卷本人的武功,饶是以苏樱在魏无牙的身边长大养出来的眼界,也必须承认实在能说得上是江湖上的顶尖之流,可此前她却从未在江湖上听到过他的名号。
他的信使却能比他还要古怪。
温丝卷面不改色地回道:“白日看到就是白色,夜晚看到就是黑色,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此刻正是一片夕照从环绕的群山之间投落,正照在这只价格比戚寻打架所用的光效还要贵的鸟上。
其身上的一片片翎羽,赫然也染上了一种有若落日明霞的辉光,而呈现出了一种并不只是因为光照如此的橙红色。
这鸟竟然又已经换了个颜色。
苏樱可不觉得这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那分明就是这信使本身有神异之处。
她刚想问问能不能让她看看这只鸟的变色到底是个什么逻辑,就听到在看过了飞鸟送来的信后,温丝卷忽然说道:“魏无牙死了。”
戚寻发来的这条消息和兴致高昂地让他去挖宝的话,让他在松了一口气之余也不由会心一笑。
他一向懒得去争什么东西,但妹妹使唤兄长这事他却做得很是乐在其中。尤其是读到她说打算用来给他投资,把崩大碗多开几家的时候,他就更觉得有趣了。
这叫什么当苦力,这叫跟妹妹联手谋财——
当然他们跟魏无牙这种人不一样,他们不害命。
十二星相的打家劫舍和一般的打家劫舍还不太一样,他们大多劫掠的是红货,拿下一笔就是一笔尤其可观的收入,这才是魏无牙能积攒下此等家底的缘由。
算起来戚寻已经算是没将全部收获都拿走了,在魏无牙的老鼠洞中,趁着天色还未彻底黑沉下去的时候搬运出来的一箱箱珍宝,加在一起也有那么个几千万两。
但这一部分戚寻只是在搜罗的时候藏了两箱珠宝而已,外加把邀月怜星的雕像给收起来了,免得这两位暴怒之下给魏无牙来个鞭尸,让场面看起来有点血腥。
这些银两和财宝要送交给苦主充当一部分的赔偿,戚寻若是全部占据,反而会让有些话说不清楚。
可魏无牙的藏宝图就不一样了。
这可是这只老鼠早藏好了的东西,她独吞起来可一点不担心被人给发现。
魏无牙一死,便再没什么人知道,这世上曾经还有这样的一笔财富在,她带走也算是让这些东西流动起来而不是积灰嘛。
或许会有逃逸在外的无牙门下,想过要寻找这笔财富的所在,但这个人一定不会是苏樱。
她现在只是在听闻魏无牙的死讯之后,怔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怀疑阁下的消息是真是假,你没必要用这样的话来骗我。你也不必担心魏无牙从名义上来说是我的养父,我会不会做出什么为他报仇的事情来。”
她那张虽然算不得绝顶美丽,却因为独特的气质而显得堪称绝色的面容上,闪过了一丝怅惘,“魏无牙养着我必然抱着什么特殊的念头,我虽然没有从他的口中听到任何的消息,却也猜得到这一点。”
“他让我孤身一人居住,要让我养出个孤僻的性情来,又让我不能发笑,不能有太多的表情,让我更加接近他想让我模仿的人。他实在称得上是一个将我牢牢禁锢住的囚牢。现在囚笼破了,我也算是解脱了。”
苏樱眉眼间闪过了一抹松快的笑意,“敢问是哪位做了个好事杀了他?”
若是魏无牙死在她的面前,她需要直面对方死亡的场面,说不定她还得出于蒙受对方的养育之恩的缘故,要给对方好歹收个尸,或者不让对方落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但现在隔绝着长江,她只是听闻这个消息而已,那便怪不得她只是觉得解脱了。
“你或许很快就会见到她了,”温丝卷从临时搭建的营地里找了纸笔,刚准备回信让踏云送回去,又朝着苏樱问道:“苏姑娘,封死这神水宫地下石室的断龙石要安装得当,大约还需要多少功夫。”
苏樱此刻早已经整理好了心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魏无牙已死,在这个并不会武功的姑娘身上,现在显露出了一种毅然的决断之气,这倒确实是个好变化。
“两日,最多两日。”苏樱果断地回道。
“那么,两日之后你就会看到她了。”温丝卷将信快速写好,让踏云重新带回给了戚寻。
在收到信后,戚寻对自己要拖延的时间也就有数了。
她将踏云塞回了饲养宠物系统,这才走回了营地,顺路去看了一眼几位囚徒。
这一看之下便发觉有个人恨不得将自己缩在江小鱼的后头,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小到最低。
可从名义上来说,他跟在另一头的几位恶人谷中人才是一伙的才对。
这缩小存在感的人自然就是轩辕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