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牙当然不是个佛。
而是个对属下吝啬出了境界,甚至堪称pua大师的怪物。
从外表上来看,魏无牙也实在不是个会让人看了觉得心中舒坦的人物。
他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含着一缕择人而噬的死灰色,这让他唇角时而带着的一缕笑意都变成了一种异常毒辣的模样,仿佛是沾染了砒/霜的蜜糖。
起码因为二十年前的一个承诺,现在需要魏无牙庇护于他,也正坐在他对面的江别鹤,就不觉得魏无牙的笑是任何以示亲近的手段。
只可惜他现在的确需要这只窝居在龟山山洞之中的老鼠的帮忙,来让他渡过眼前的难关。
何况在江别鹤看来,自己实在是有跟魏无牙谈条件谈合作的底气的。
当年的江别鹤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童,是抱着图谋主人家财产的目的才找上的十二星相,现在的江别鹤却已经成为了江湖上算得上名号的高手。
十二星相是需要这种在白道上已然有了一定的领袖能力的搭档的。
在江别鹤的注视下,魏无牙依然盘膝坐在他那辆亮银色的特殊小车上,根本瞧不见他的两条腿在什么地方。
也因为这种古怪的造型,而让人隐约觉得一种非人的距离感和威慑。
但他看起来老辣依旧,实际上却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被江别鹤的话所说动,也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来钻研武学和机关的结合作战,意图打败移花宫宫主,的确颇有提升之处,却对江湖事的掌控能力大大削弱了。
然而正在此时,戚寻的声音像是完全没受到这山洞中层峦迂回的通道影响,就跟个炸雷一般在两人的耳边响了起来。
“神水宫戚寻,携移花宫宫主邀月与神剑燕南天前来拜访!”
“魏无牙何在!”
在骤然听到这两声厉喝的时候,饶是魏无牙这两年间越发觉得他可以再一次上移花宫求亲,甚至就像他在这山洞中偷偷雕刻的石像一样,会臣服在他的脚边,他也很难不在此时忽然一个激灵地跳了起来。
不带一点虚指,跟窜天猴一样的那种跳。
邀月和燕南天这两个名字任何一个单独拿出来,放到这江湖上都是已经足够让人觉得畏惧的名字。
总有些江湖传闻是并不会因为对方这些年来的踪迹隐退而平息下去,只会因为众口相传而成为一个越发不能被提及的名字。
邀月长年不出移花宫,燕南天甚至在二十年间都销声匿迹,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死在了哪个角落,也并不会有所例外。
更绝无人会有这样的胆子,在明知道对方声名的情况下做出什么冒名顶替的举动。
此刻戚寻这掷地有声的两句,在魏无牙听来便不是扯虎皮拉大旗,而是真带着这两人杀进来了!
这个携字用的可不要太灵性。
明摆着又在这句让人神魂震慑的发言中还加上了一个信息量,燕南天和邀月已经是这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不错了,但我神水宫戚寻才是此行的主导者。
“神水宫……戚寻是什么人?”魏无牙朝着江别鹤问道。
他这会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重新在轮车上盘膝而坐,好在在他的对面江别鹤的脸色可要
比他还差得太多了。
江别鹤本就是为了躲避燕南天才会求到魏无牙这里来的。
可他前脚才到两日,后脚燕南天就追了上来,还是与他惯来觉得并不可能有一丝一毫联手可能的邀月一并出现的,这如何能不让他觉得惊悚莫名。
他那张原本和魏无牙放在一起越发显得相貌出众气度不凡的脸,现在也变成了一种青白交错的样子。
魏无牙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确信自己的失态比起江别鹤的状态来说还是好了不少。
“行了江琴,你还是说说这个神水宫的是什么人吧。你既然是知道燕南天出现又说什么你办错了差事要被人问责,才求到了我的头上。外面的事情你总应该是知道的。”
魏无牙脑子里可没有什么因为消息闭塞而后悔的情绪。
他将下属培养出了自视甚高的毛病,才让他们在江上找上了戚寻的麻烦,被一出水中打捞老鼠的戏码给一网打尽。
他又对丢了他的脸面的下属酷刑处置,让这些人中即便有当探子看到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也实在不敢报到他的面前,直接自裁谢罪。
这便让他一点都没能得到江上的消息。
即便武汉的渡口或许会有人在闲聊之中收到这个消息,魏无牙却以客人到访的理由让自己窝在了龟山洞穴的深处,也显然没这个可能听到。
江别鹤当然知道的也不是最新的消息。
他是狼狈逃来的龟山,连他彼时就失踪了的儿子都没能顾得上找,这会儿知道的只是在三湘发生的事情而已。
但三湘在短短数日之内发生的事情也不少,魏无牙朝着江别鹤看去,便发觉他的神情有异。
“看来你知道一点事情,到这个时候你若是不说出来,你是知道我做得出靠着山洞机关御敌,将你交出去的事情的。”
江别鹤的脸色变了又变才说道:“门主何必怀疑我的诚心,只是此中的事情有不少只是出自我的推测,所以在想要如何跟门主来说而已。这件事——”
“得从我因为燕南天的出现求到了一位自称能够帮到我的铜面人这里说起。”
“当时作为交换条件,铜面人会替我出手解决燕南天和江小鱼,而作为交换条件,我需要替她将两个人从湘潭镇中引走,这两个人似乎就是神水宫中的守灵人。”
“但神水宫已经有多年不现世了,甚至应该说除了出海的那一支之外,在中原已经没有门人留下,我当时还在奇怪为何还有守灵人现世,可为了我的小命,我也只能照做。”
“这件事做成了之后,我便又听说铜面人和另一人一道打上了白山君的地盘。”
江别鹤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十二星相之间近年来虽说不是过从甚密,但总也都算是听您的指派才对,我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只可惜没这个阻拦的本事。”
其实江别鹤彼时可没这种替十二星相讨公道的想法,他这人惯会当个利己主义,纯粹是现在生怕魏无牙将他给撇下,而给自己扯了个冠冕堂皇的幌子而已。
魏无牙可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对此只是发出了一声冷笑而已。
江别鹤被他这一笑弄得有点尴尬,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后来的事情在找上您的时候我就已经说了,我以为
自己见到的是燕南天,但其实只是路仲远假扮成的燕南天而已,但少了燕南天的这个威胁并不代表着我的日子好过了多少,那位铜面人也实在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她虽然没摘下过自己的面具,我却觉得她应当就是移花宫的邀月。也只有邀月会对江小鱼这样在意,更只有她有这个底气说会对付燕南天。”
“不错,”魏无牙沉着一张脸回道,“也只有她会如此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就连他的登门求亲都被当做是耻辱,更不必说是无缘无故打到那只老虎的门前去。
要是邀月听到他的这句想法,看到他雕刻出的那些个石像,只怕真要气出个好歹来。
魏无牙的脑回路实在不是常人能理解的,他甚至觉得自己靠着打家劫舍,便是这天下间最有本事的英雄人物,甚至还能享受到什么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
但江别鹤有求于他,可不会表现出任何对他的鄙薄情绪来。“而现在这个燕南天……或许并非是……”
“你错了。”魏无牙冷声打断了江别鹤的话,“你有没有想过,邀月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如果已经知道了此燕南天并非是彼燕南天,就绝不会允许对方顶着燕南天的名头,只会让对方剥了这个顶替的伪装,从哪儿来滚哪儿去。所以这一定是真的燕南天。”
听到魏无牙的这句话,江别鹤的脸色越发难看。
下一刻他又听到了魏无牙说道:“而以邀月的性格她也是一向不喜欢屈居人下的,可见这位神水宫的,地位和本事还在她之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魏无牙不喜欢别人驳斥他的说法。
他表面上是在问江别鹤,实际上只是在说一个肯定的话而已,江别鹤也必须承认他说的的确不错。
来人的武功在这一句让人心神不定的声响中,已经被彰显得淋漓尽致了。
即便是江别鹤再如何想给对方找出什么可能只是用了巧劲的理由,也必须承认此人的武功只怕并不在铜面人之下。
这样的人也实在没有必要说什么假话。
邀月来了,燕南天也来的是本尊而不是那个乔装成了他样子出现在湘潭的路仲远,还有个更胜一筹的高手!
江别鹤做了那样多的亏心事,现在更觉得有一种层层而来的压力朝着他袭来,让他觉得自己腿脚发软,恨不得找个地方坐下来。
他这会儿甚至觉得魏无牙坐着的轮椅实在是个好东西,刚才对方一蹦三尺高的惊吓状态他可不是没有看到的,但现在对方就这么稳稳当当地坐着,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腿脚僵硬的走不动道的状态。
那……那现在怎么办?
“你连背弃自己的主人这样的事情,跟我们十二星相这种穷凶极恶之徒打交道做买卖的事情都敢做,居然现在也会露出这样的惶恐表情。”魏无牙轻蔑地朝着他看了一眼。“你慌什么!”
江别鹤怎么能不慌。
他当然知道这既然是魏无牙苦心孤诣经营的老巢,那么想必是会有什么只给自己留下的退路的。
魏无牙最特殊的地方在他是个侏儒,有些正常身形的人过不去的地方,他却可以走。
哪怕他已经被来人擒获,只要他将此地所有对外的开口都给封锁上,即便是邀月和燕南天都不得不暂时捏着鼻子让他活着,直到交代出一条离开的路来。
可江别鹤如何能有魏无牙这样的气定神闲?
他是知道小鱼儿在铜面人手里的。
现在若是燕南天本尊到了,说不定也已经将这个知道他这些年干的好事,甚至出手搞了不少破坏的臭小子给救出来了。
在他离开湘潭的时候可是听说了江小鱼和路仲远一道修酒楼的行动的,这两人一旦有交流,必然知道他就是昔日的江琴!
到时候新仇旧恨只有一起算的份!
害死父母的仇不共戴天,他又与这老鼠洞机关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魏无牙会将这些来犯到他头上的人都给尽数解决了。
更让江别鹤觉得魂飞胆丧的是,那句魏无牙何在的话甚至还没有结束多久,他就已经听到了又一句响彻整个山洞的声音,“冀人燕南天在此,魏无牙和江琴何在!”
“少用你这些个没本事的老鼠门徒前来拦路,真有胆子便与我一战!”
这声音时隔多年他也绝不可能忘记!
这就是燕南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