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大戏登台 03

石观音何止不大满意这面镜子,更不大满意这位龟兹王妃的相貌。

一个病久了的人总归气色会显得有些委顿苍白的,而她再如何保养得宜,在眼尾也已经生出了细纹。

石观音端详着镜子里的这张新面貌,即便这张脸因为她的眼睛和神采,被灌注出了一种不一样的风情,也让她下意识觉得,这实在不是一张让她觉得愉悦的脸。

更是在提醒着她,她确实已经跟这个被她顶替了身份的女子一样上了岁数。

这不正是她选择毁掉曲无容的脸的缘由吗?

她还不免想到了铁血大旗门的掌门夫人,与秋灵素并称为天地双灵的水灵光。

对方有个号为夜帝的父亲,有个与水母阴姬武功并称的丈夫,可以无忧无虑地过她的日子,不像她,如今为了个龟兹国的秘宝还得对着一张自己不满意的脸。

一想到这里她按在镜子边缘的指尖稍微发力过重了一点,在这倒映出容颜的镜面上便出现了一道道龟裂的纹路。

似乎是因为屋中布局之色的映照,在这些裂纹之间恍惚让人觉得透着一股子血色。

石观音越看越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也正在这时,她听到屋外传来了两个婢女的对话。

王妃多病,对下人就不免疏于管教,何况这两人交谈的声音并不大,或许是觉得这样的声音并不会被王妃听见。

可石观音何等耳目灵便,又如何会听不到外面在说些什么。

“听说了吗,最近边关来了许多中原的武林人士。”

“就你消息灵通,我们哪里知道这么多。”

“那倒也是,都仰赖我姑父的表兄在兰州城里跟着大老板做买卖,这才知道这消息。”

石观音听得出来,这婢女还挺为之得意的。

她不由发出了一声轻嗤,不过是个生意人罢了。

可听到了这丫头说的后半句她又笑不出来了。

“他与我说,那个叫做石观音的女魔头近来又做了件大事!”

石观音:“……?”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大事?

她确实是偷偷做掉了龟兹王妃,也顶替了她的身份,更是打算如果龟兹国王不够上道地说出龟兹秘宝的下落,她就在这国中来上一出政变,将他的位置给挤下去,迫使这家伙在流亡之中不得不将秘宝给挖出来。

可这些也只是计划而已,算起来她近来做的事情甚至还不如她的两个儿子。

然而这屋外的婢女语气笃定,分明就是觉得这消息并无什么问题。

“石观音这次可算是惹了众怒了,她劫走了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原随云,有传闻说她是把人绑了去成亲了,无争山庄的庄主一怒之下带人赶来了,”那婢女浑然不知石观音本尊就在屋内,更是对这个黑锅一无所知,继续说了下去,“他们汉人就是人多,也不知道这趟会来多少好汉,若是能够直接铲除这个女魔头就好了。”

“可是……石观音为什么要去抢那个什么原少庄主?”另一个婢女好奇问道,“她难道不知道这会引起什么后果吗?”

“谁知道呢?你还指望一个女魔头的脑子是正常的吗?我姑父的表兄还说,有知情人告诉他,石观音的儿子都被处决了,她可能是狗急跳墙了想再造一个继承人。”

“也说不定,”那个婢女犹豫了一下又说道,“说不定她儿子死了就疯了,把原少庄主当成自己的儿子了,至于什么婚事可能是瞎传的。更说不定其实原少庄主和石观音当真是一对,不过因为石观音是个女魔头,原老庄主不乐意儿子同个魔女在一处。这两种我在话本子上见到过这样的故事。不过这跟咱们可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们也没长一张让石观音想毁掉的脸。”

“……”可是你长了一张让石观音都想毒哑巴了的嘴!

石观音手底下那镜子,彻底被她掰成了两半。

这到底是谁做了事情栽赃嫁祸到了她的头上!

儿子死了对石观音来说可算不得什么大事,天枫十四郎就对她相当了解,这才并没有用亲情来试图捆绑住她的脚步,而是将两个儿子分别送去了任慈和天峰大师的地方。

比起儿子,石观音更在意的是充当她实现权力扩张的棋子,以及——

她自己。

为了原随云而即将闯入大漠来的武林人士,完全有可能摸到她的石林洞府老巢去。

若是她苦心孤诣经营的石林洞府都没了,她拿到了龟兹王国的秘宝岂不还是得不偿失?

她必须阻止这些人的脚步。

让他们知道知道,她石观音就算再如何龟缩在这大沙漠里,也绝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这些人也未免太不拿她当回事了!

也差不多正在石观音耳中终于收到了这个以讹传讹的传闻之时,这个婢女的姑父的表哥所跟随的大老板也抵达了华山脚下,而他刚与原东园寒暄了两句便看到了个熟人。

大老板姬冰雁脱口而出:“老臭虫?”

楚留香闻言一愣,随即笑了出来,“铁公鸡!”

这两个阔别了六年之久,当年一道在江湖上闯荡的兄弟,当即相视一笑,恨不得冲过去给对方的肩膀上来上一拳算是个问好。

这绰号一出,这分开的六年就好像也算不得是什么事了,还是他们当年嬉笑打闹同游江湖的时候。

原东园也很识相地表示不打扰他们两人兄弟相见的叙旧。

“为何方才原老庄主离开的时候说,等到进了沙漠之后还要仰仗于你?”楚留香问道。

姬冰雁语气淡漠,却也能让人听得出他对故友重逢,实在是怀着一份十足的喜悦之情,“因为自打我和你们分开之后,我就来到了兰州,现在已经是兰州的首富。”

这话听起来轻描淡写,但要做到这一步却属实不大容易。

姬冰雁对其中的波澜起伏只字不提,只是回答起了楚留香的这个问题,“在兰州这地方发迹的,大多也离不开沙漠的交易行当,不是亲自体验过沙漠之中行动的人,不会知道在这个地方会有多可怕,那不只是干旱的环境而已。”

“原老庄主是个很谨慎的人,他不会在这种地方让人找到可乘之机,就找到了我。”

“但我以为你虽然被人叫做铁公鸡,却并不像是会赚这种要命钱的人?”楚留香显然很清楚姬冰雁到底是个什么性情。

“不错”,姬冰雁的表情让戚寻怎么看都有几分自嘲的意思,“我曾经在这大沙漠里差点连性命都丢了,又怎么会因为别人的雇佣去平白无故地往沙漠里闯。所以我一开始装病了。”

姬冰雁没有跟楚留香说的是,他何止装了病,还在原东园刚找上他的时候装起了腿有残疾,实在无法行动。

到他这个地步,在兰州这个西北商贾聚集之地也能得到所有人尊敬的财力,缺的也不会是无争山庄给出的赏钱。

“但是无争山庄给出的实在是一个让我无法拒绝的筹码。”姬冰雁继续说道,“一个合格的商人是不会拒绝这样的交易筹码的,何况我能混到今天的位置也并不只是靠着坐在兰州动动嘴皮子,一个冒险若是的确有这个意义的话,我也并不介意去搏一搏。”

戚寻面色有些古怪地看了姬冰雁一眼。

若是姬冰雁要的是在这大漠一行之后和无争山庄的势力合作,那只怕他是很难达到他想要兑现的目标了,算起来也是做了个亏本买卖。

不过为了保证华真真的安全,即便楚留香的专业明摆着要更加对口,戚寻也没将华真真和丁枫要往无争山庄一行这样的话说给楚留香听,自然更不会说给姬冰雁听。

这位兰州首富长了一张谁看了都觉得精明锐利的脸,任何惰怠的情绪都无法在这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找到。

所以在他转向戚寻发觉她神情有异之前,戚寻已经将这种大概算得上是同情的目光给收了回去。

不过说起来姬冰雁,便不由让人想到他身边那个对大漠环境了如指掌的石驼,而石驼也正是华山派苦寻已久的华山七剑中被石观音掳走的那位皇甫高。

只是他大概也并不想要自己狼狈的模样被华山派看到,反而宁可去当一个可以驾驭着马车入睡,在沙漠中行走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石驼,去偿还姬冰雁的救命之恩。

而除了姬冰雁之外,在两日后抵达此地的,还有另一个让戚寻没想到会来此的人,正是拥翠山庄的少庄主李玉函。

在收到戚寻对他投来的疑惑目光的时候,李玉函连忙解释道,“我并不是因为……”

他这话听起来有点像是不打自招。

其实戚寻也挺不理解为什么李玉函只见了柳无眉这么一面,就对她看起来颇为有执念的样子。

可想到原著中李玉函并非不知道柳无眉是石观音的门徒,也知道他为了柳无眉而要致楚留香于死地完全就是一件站不住脚跟的事情,依然这么去做了,更是不惜以李观鱼在走火入魔之前给李玉函留下的人脉,来达成柳无眉的目的。

除了孽缘就是孽缘,没什么好说的。

在她若有所觉的目光中李玉函仓促地改了口,“不,我是因为此前跟原兄有过一面之缘,也可以说是相谈甚欢,原少庄主虽然目盲却也是个大才,我当时便想邀请他来我拥翠山庄一叙。”

“毕竟原少庄主品茶爱茶,是位风雅之人,我想他应当会对拥翠山庄所在之处的陆羽茶井有些兴趣的。”

“他此番遭难,我闻之不忍,便想要前来相助。虽然在下的武功练得不大好,大约也帮不上什么忙,但能多一个人总还是好的。”

戚寻权当没听到他这欲言又止的前半句话,只对后半句做出了评价,“李少庄主的交友……还挺有乃父之风的。”

等到李玉函走后,楚留香忍不住问道,“我怎么觉得你这句话是在内涵他?”

李玉函的上一个朋友是什么人,是丐帮谋逆的那位少帮主南宫灵,而这一次的朋友是原随云。

这句有乃父之风,听上去好像是句夸奖,可实际上却怎么听都藏着点别的意思。

“实话实说罢了。”戚寻摊了摊手。

她可没有说什么。

至于李观鱼交往的好友之中,还有像是君子剑黄鲁直这样外表忠直,内里忠奸不分的人,戚寻也没真点明了说。

不过说起来,李玉函这么一来,倒是让戚寻想到了个这会儿也该派上用场的人。

正是如今被关押在华山之上的柳无眉。

戚寻确实更想要收服的是曲无容不错,但曲无容是个记恩的人,若是石观音还活着她相比是不会另投门户的,除非爆出了石观音确实是她的杀父杀母的仇人这个事实。

而柳无眉就不一样了。

她虽然难免会有想要观望观望的墙头草心情,更是说不定会在石观音占据上风的时候,选择倒戈向她的师父,但她显然很识时务。

也就意味着在此时她会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

有了石驼这种颇具沙漠生存经验的人,现在差的也就是个领路人了。

事实上要不是长孙红驯养的飞鹰被楚留香和戴独行打下来了两只给烤了,剩下的鹰便跑了个没影,戚寻还想着来上一出鬼船突袭的。

可惜因为缺乏交通工具只能选择放弃。

在听到戚寻用类似于“你吃了吗”的语气问出“有没有兴趣带个路”的时候,柳无眉反复看了看戚寻到底在跟谁说话,才确认她问的确实是自己,而不是一直以来都被她另眼相待的曲无容。

她没有说出“为什么会突然问我”这样的话,这种问题并没有意义。

她现在该做的是要提高自己的身价,而不是显得自己早有投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