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那个古里古怪的腔调也没影响别人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方应看的脑子里刷过了一排的疑问。
他格外庆幸自己没在这个时候为了装模作样,从身边的茶桌上拿过茶杯。
九幽神君……当然喊他九幽老贼或者九幽老怪都没什么问题,却绝无第二个人敢叫这个名字。
捉贼捉到了九幽神君的头上,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方应看木着一张脸,很想说这件事情还是不要交给他了,交给义父来做比较合适。
方歌吟打九幽神君稳赢。
更何况九幽神君是傅宗书的人——
方应看现在跟京中权臣明摆着也没有撕破脸皮的意思,更不会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
可他又很清楚,现在让方歌吟踏足京城,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戚姑娘,捉贼拿赃……”
戚寻的目光扫过来,方应看决定闭嘴。
“九幽神君盗取岭南风魔岭的押不卢,弄了那些个抬棺材的,这便算了。”
听到戚寻又说到了一个他有点陌生的词,方应看寻思着这是不是又是口音问题,朝着米苍穹看了一眼,却看到对方朝着他点了点头,示意戚寻所说确实不错。
给九幽神君抬棺材坐轿的活死人,所中的毒确实出自岭南,米苍穹对与自己同水平之人关注不少,也自然知道这毒名为押不卢。
戚寻说的并没有错。
九幽老怪的小徒弟泡泡手里,也掌握着这门毒药。
面前这个姑娘身上有不少首饰正是出自岭南,其中有些渊源也不足为奇。
以九幽老怪的作风,这种毒拿到手定然是要灭门灭口的,只可惜岭南那边被老字号看得太紧,一向少有消息传出,就连米苍穹也不敢保证,这押不卢之毒的真正由来。
两人又听到戚寻紧跟着说了下去,“但他实在不该偷盗我神水宫天一神水!天一神水是天下头号重水奇毒,却被他——”
谁看了戚寻此刻的脸色都会觉得她在真情实感地生气,还是一种自家的宝贝所有物被人滥用的生气,“被他用在了阴阳三才夺里,叫做……”
方应看接上了她的话。
在被“方应砍”“方膈应”和“融门神功”的三连攻击之后他已经很自然地接受了,戚寻确实是官话说得有点问题的设定,所以现在想到这个本应该说出的词,确实有点超出她的说话功夫后,替她说出了口。
“叫做大化酞醪。”
“不错,就是这个。”戚寻重重地点了点头。
方应看眼见戚寻的手中不知道何时多出了一个小瓶子,他神经当即一紧。
九幽神君和大弟子狐震碑手里各自持有一支的阴阳三才夺,名号比之押不卢这种名字都难念的冷门毒药,可要出名太多了。
即便是对九幽神君知之甚少的方应看都知道,三才夺暗扣之内的大化酞醪可以在顷刻之间将人化为尸水。
那么戚寻手中的小瓶子又是什么玩意?
这是可以随便拿出来玩的吗?
方应看恨不得离开她三丈远,偏偏现在他扮演的是个乖乖履行义父欠下债的乖义子,现在自然只能坐着。
“天一神水只需要一滴就可以膨胀成三百桶水的重量,把人撑到爆裂而亡。九幽神君都改成什么样了……”
看着戚寻好像恨不得找个人来测试,方应看忙不迭地把人拦了下来。
“大化酞醪只是将人化作尸水,确实比之姑娘的天一神水差了一档。”方应看一边回,一边又远程问候了一下义父。
义父啊义父,你这简直是丢了个小祖宗到他面前来。
“何止是差了一档,那分明是取其糟粕,精华尽失。”戚寻仗着九幽神君不在她面前,一个黑锅又扣了上去。“方歌吟先前说过的,我们神水宫将来若是有事情,便到京城里找他的干儿子,这事情你们应是不应?”
说实话,方应看不想应。
但他看到米公公给他使了个眼色,明摆着不是让他找个理由拒绝的意思,所以他打算先将戚寻给安抚下来,而后从长计议。
“戚姑娘,九幽神君现下不在京里。要找到他现在身在何处,又需要如何对付这个小贼,尚且还需要些时日。”
方应看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差,自然不会错过在他说到“尚且需要些时日”的时候,面前这个姑娘脸上隐含不发的不悦。
谨防这个天一神水被对方一怒之下泼到自己身上,方应看的求生欲让他当即改了口,“戚姑娘给我两日的时间,办事总得拿出个章程来,既然发现天一神水失窃到如今也有一段日子了,也不急在此时不是吗?”
“好。”戚寻一个字的回复,又差点噎住方应看。
但怎么说呢,这个一点不带客套的回答,真是很符合她的作风。
等到让人将戚寻先带去安顿下来,方应看才稍微有了点脖子上的铡刀挪开的感觉。
他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觉得或许是在这汴京城中暂时摆脱了义父的掌控,让他近来太过松懈了,现在忽然有了个重负砸下来,便差点失态。
平复了情绪后,他转向了米苍穹的方向问道:“米公公您是如何想的?”
米苍穹还有个官家御赐的名字名为米有桥,拥有这个名字正是他最为得意的事情之一,方应看正是为了讨好他,才将他们这在汴京中新起的势力名为有桥集团。
太监不能干政,但米有桥凭借着对方应看的支持,有桥集团在京城中的势力崛起,也算是有了一种插手风云局势的方式。
正因为如此,方应看对他恭敬有加,他便也用自己老奸巨猾的本事来为他盘算。
“这对侯爷来说,或许是个机会。”米苍穹慢吞吞地回道。
方应看一向对他敬重,此时也不例外,“愿闻其详。”
“侯爷在京城里的势力不好发展,因为上面有人。”
无论是诸葛神侯还是蔡京傅宗书等人,都不是方应看一时半刻之间可以抗衡的。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是结交人脉,发挥出他这个神通侯的优势,等到他们彼此攻讦到力虚气衰的时候,也就是他这个方小侯爷该登场的时候了。
“蔡京在对南边的态度上处理得不大好,当年老字号温家温帝之死,让温家颇有微词,以温家为首的南方世家,有因为权势投效蔡太师的,也有兔死狐悲想单干的。”
方应看:“但我此前并未听闻过神水宫的名号。”
“按侯爷觉得,这神水宫比之温家又如何呢,她代表神水宫而来也代表了你义父的态度,京城里侯爷可以给人装孙子,或许当一个称职的富贵闲人,京城之外,这几年里总应该有个大展拳脚的地方才是。”
米苍穹虽是个公公,却并非面白无须的样子,他一边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一边说道:“侯爷的剑若是多年不用,真等到了那两方打到头破血流的时候才出手,还能认得准咽喉吗?”
方应看若有所思。
他迟疑了片刻才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但依米公公您的眼力来看,这位戚姑娘和九幽神君之间,到底是谁的本事更胜一筹?”
通过戚寻接触岭南势力,避开京城中近日的风云,确实是不失为一个法子。
方应看也不由有些意动。
他手中握着的好牌实在不少,加上蜀中唐门中的唐非鱼,近来对他也投来了一封颇带亲厚意味的信,若是趁着此刻京中风起云涌,在保存实力的时候换一个战场,确实可行!
何况戚寻这种特殊的控水本事,让方应看在脑子里闪过了不少用法,她提到的重水之毒同样让他有些意动。
这种半遮半掩展露出的实力筹码,要比直白说出,更多了一种引人遐想的意味。
问题只在,帮她对付九幽神君,到底会不会是一件太过冒险的事情。
一切的前提都在他保得住自己的性命。
此刻的方应看还不是后来那个修炼了山字经的方应看,也不是已经在京城中蛰伏八年之久,称得上是只老谋深算狐狸的方应看,他自认不是九幽神君的对手。
“我能来侯府上却不能贸然出京城,”米苍穹依然慢条斯理地回道,在他的眼睛中有一点幽蓝色的光,却像是在随着他音调和情绪的起伏,而显得忽明忽暗的。“但这件事有操作的空间。”
“刘独峰要出京城了。”
方应看眉峰一动。
他一向是个很聪明的人,自然听出了米苍穹的言外之意。
但他依然谦恭地做出了一副聆听米苍穹指点的样子。
“你去找个借口跟他一起行动。九幽神君和刘独峰之间有旧怨,这次黄金麟和文张,外加一个顾惜朝,若是办事不力,九幽老怪必然被傅相调度出动,九幽老怪十多年前败在了诸葛小花的手里,若是真让他出手了,只怕会想连着刘独峰一道除去。你知道应该怎么抓住这个机会了?”
借力打力这种事情,方应看不会做不到。
至于趁机干掉了九幽老怪会不会引来相爷的不满——
拿出能让傅宗书和蔡京闭嘴的东西就行了。
这一老一少相视一笑,达成了不必再多言说的默契。
只是等方应看走出去,看到现在一片狼藉的花圃,他又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开始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