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图伽(Ⅲ)

吃物语的旅行者 久明 2100 字 2022-09-25

“快走!”

雷瓦来不及起身,四脚并用地往外爬。伊泽尔犹嫌他不够快,直接对准屁股用力踹了一脚。雷瓦一个咕噜滚出城门,回头却看见门缝越来越窄,已然不够一个成年人挤出来了。

“伊泽尔先生!”

像是被他撕心裂肺的大喊所震慑,正在合拢的城门突然卡顿了一下。

雷瓦一喜,深吸一大口气,正要再接再厉。脚下的土地忽然开始激烈地抖动。他第一时间把黑猫揣进胸前的口袋牢牢护住,整个身体压低趴伏在地,努力向城门方向匍匐前进。

平时坚硬的大地此刻变身为柔软的大海,地面如同起伏的波涛,扬起漫天石土如同浪尖上的泡沫。受到这样的冲击,陀图伽的城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拉锯,忽然向反方向撑开。

透过洞开的城门,雷瓦看见暗红色的软流从底下穿透了陀图伽的地面,呛人的硫磺气味扑鼻而来,艾乐芙开始猛烈的咳嗽。

恰好,地动突然暂停了一瞬,灰袍的旅行者像一道不起眼的烟尘趁隙冲出,拉起地上的雷瓦,奋力向地面冲去。

幽蓝的地火在逃亡者们的脚下盛开,头上是落雨般砸下的断石。天崩地裂中维系着陀图伽与外界的唯一通道是一条细细的石桥。它没有任何支柱作支撑,一端连着陀图伽,一端不断抬升伸向地表。一看就绝非人工所能,而是出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第二波地动袭来。

“快跑!”

细细的石桥像根发疯的琴弦,伊泽尔一行就是上面三颗身不由己的小石头,谁也不知道这首疯狂的乐曲何时会演奏到极限。

只是当琴弦绷断的一刹那,雷瓦心有灵犀地回头看了一眼。

紊乱的气流冲散了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孢子,幻觉的幕布被无情扯下,暴露出地下城让他无比陌生的形象。

被岩石包裹的陀图伽孤悬于茫茫硫磺火海之上,像一口置身极焰地狱中的活棺材。

“这就是最安全的城市么?”

即使平安回到地面,想起这趟地下采风之惊险,伊泽尔依然不免瞠目结舌。

雷瓦却驳斥了这种观点:“那只是你们的说法。我们从来不觉得陀图伽安全。”

“陀图伽落成的那天,全体居民曾集体做了个梦,梦见没有光的天会塌陷,把陀图伽掩埋。从那时起,每个陀图伽人一出生就被反复灌输这件事。”

“我们前赴后继地补天,不过是要尽可能把这一天推迟。”他想起自己曾在矿洞里看到的情形,不由苦笑,“可惜我们一心一意只顾抬头补天,忘记了补天挖的却是脚下的石头。”

天塌和地陷,你永远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来。

艾乐芙从口袋里冒出毛绒绒的小脑袋:“既然都知道会塌,为什么不搬走呢?”

“因为天还没塌的时候,陀图伽就是最安全的城市呀。你们——大家——不都这么说吗?”

荒原的热风吹乱雷瓦的头发,带走汗水,带来一种奇妙的凉意。

这是货真价实的自然的风。

但真的吹到了这梦寐以求的风,雷瓦却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激动。

他从怀里爱惜地掏出一本皱巴巴的手记,封皮上用潇洒的花体字写着“诗人”的大名。

那是他偶然从一个外城移民手里得来的遗物。

手记的主人早已在搜查队的追捕下消失在矿洞深处。但雷瓦一直偷偷保存着这本已经被摩挲到发黄的小册子。

“我听过那些外城移民的笑话——他们说陀图伽是艺术的坟墓——但我确实不懂。”当时还只是个男孩的雷瓦坐在诗人身边,“你说风是一股芳香。可是陀图伽禁止香料,什么是芳香?又说风会被萌芽的嫩枝张臂捕捉。可是陀图伽也没有树。它们是长得很大的菌子吗?但菌子并不会像人一样动……”

大胡子的诗人哈哈笑道:“傻孩子,风是看不见的。我所能描述的不过是风的痕迹。”

“那么我要到哪里才能看到风的痕迹呢?”

“到地上去。到葛莱兹去。”

——那里有世界上最漂亮的风。

“诗人说的是真的吗?”雷瓦认真地向伊泽尔询问。

灰头土脸的旅行者也笑吟吟地看着他:“百闻不如一见,为什么不亲自去看一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