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是不是很卑鄙?现在我有点后悔,”他说,“我不想欺负女人,尤其不想用权势金钱这种东西……欺负女人。”
邓远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也许是因为他正为小空而焦急,也许是因为他无话可说,总之他没有给徐以寒任何回答。
徐以寒问:“姐姐,你会看不起我吗?”他知道眼下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但他实在忍不住了——李大夫说小空问题不大,但谁知道医生嘴里的“问题不大”是什么鬼样子?!他真怕看见个血肉模糊的小空,明明昨天下午见面时小空还嚷嚷着要吃火锅呢。若是果真如此,那么入睡前他说的那些话就会变成刀刀入骨的讥讽。他不想这样。
所以他只能坦白他对龙莉说的话,话说完有点后悔是真的,但远不到担心自己被“看不起”的程度,他承认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他竟然懦弱到需要一个借口来获得邓远的原谅——姐姐你快说,说你不会看不起我——你说。
“以寒,先……先别说了好吗,”邓远痛苦地捏紧拳头,“我什么都听不进去。”
“嗯,好,”徐以寒顿了顿,低声道,“但其实如果你看不起我,你可以讲出来,没关系。”
邓远没说话,直直地看向前方。
徐以寒加速,汽车行驶在空旷的公路上好像一头扎进黑暗的海雾,他把车窗开得更大,头发被吹得倒向脑后,从脸颊到身子都是冷飕飕的。导航屏幽幽地亮着,显示他们距离医院只有8.7公里了。
徐以寒觉得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寸一寸地坍塌了,哎对了——如果小空没事我就能获得原谅吗?不,不会的,我不会被原谅的,从——从很多很多年前我抛下邓秀丽跟老徐回武汉的那一刻起,我就不会被原谅了。她们再也不会原谅我。再也。
到医院,小空还在手术室。
“锁骨骨折,这孩子命大,她从三楼跳下去,正好被二楼的雨棚接住,滚了几圈才又落到一楼,”李大夫沉声道,“你们一定要冷静,别再和她家长起冲突了。”
邓远颤声问:“她怎么会跳楼?她自己跳的?!”
李大夫看看邓远又看看徐以寒,起身关上值班室的门。
“她妈和她舅都睡了,她爸去上厕所,她瞄准了这个时机想跑,结果被她爸逮住了,”李大夫沉沉叹气,“两个人在走廊扭打好一阵,她应该是急了,咬她爸一口,转身就跳下去了——太快了,我差点就能抓住她,但她跳得太干脆了。”
“她肯定害怕……她没办法……”邓远嗫嚅半天,眼睛通红。
徐以寒想搂一搂邓远的肩膀,但听着他小兽般的哽咽声,又怎么也抬不起手。
一个多小时后,小空被推出手术室。她本就瘦弱,现在又被纱布绷带裹得严严实实,简直像具木乃伊。看见邓远,小空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
“你来干什么?!我们家好好的孩子给你骗得要自杀了啊!你来干什么?!”小空的母亲坐在病房门口高声哭喊,“你们都看看都看看,我家孩子被他们骗成什么样啊!”
邓远紧紧绷着嘴唇,被她挡在病房门口。
十多分钟后倪玉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出头,右手还吊着石膏。还有一个年轻女人,扎马尾,个子小小的,背个黑色双肩包。
“小邓,”戴眼镜的男人走上前来用力拍拍邓远的肩膀,好似安慰,“乌记者来了。”
倪玉向徐以寒轻声介绍:“他是迟洋。乌记者是我们之前认识的一个记者,一直想采访我们。”
徐以寒后退几步,问倪玉:“为什么叫记者来?”
“我们想把这件事曝光,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曝光?”徐以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曝光有用?他们是小空的法定监护人,真要曝光了你们反倒变成违法的——非法社会组织,知不知道?!”
“没别的办法了!”倪玉朝病房里瞥一眼,表情难堪,“小空真要是被带回老家,我们恐怕找都找不到她!她爸妈还要逼她嫁人!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反抗得了——我们只能曝光这件事,也许还有别的组织能救她! ”
“曝光个屁,”徐以寒恶声道,“你以为现在的媒体敢发么?”
“万一呢?万一能发呢?现在还有那么多自媒体——我们总得帮她试试!”
然而倪玉话音刚落,小空的母亲突然扑向乌记者,推得她一个趔趄险些坐倒在地,手里的录音笔也噼里啪啦甩出好几米。
“你是干什么的你!”小空母亲尖叫。
“您冷静点我是记者,这是我的记者证——”
而小空母亲狠狠一挥手,乌记者的记者证也飞了出去。邓远连忙扶住乌记者,几个护士也冲上来拦住小空母亲。这时小空父亲冲出来,朝护士吼道:“我们要出院!现在就出!你们这医院害死人!”
倪玉咬牙对徐以寒说:“我们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