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座位,打字问程湛兮:【你说的是哪种运动?】
程湛兮若有所悟。
【我说的是夜跑,你想的是哪种运动?】
屏幕上方断断续续地跳出“对方正在输入”,却始终没有消息进来,佐证了程湛兮的猜测。
程湛兮认真地考虑起靳斯月和喻见星提出的建议。
许久,郁清棠的消息回过来:【半小时?】
她选择跳过上一个问题。
程湛兮看穿一切,勾了勾唇,打字道:【对】
郁清棠看着屏幕沉思。
过了会儿。
[郁清棠]:十分钟行不行?
程湛兮一瞧之下,笑得差点儿滑到桌子底下,她双肩抖动,把电脑屏幕侧过来,适当遮掩住自己,躲在后面偷笑。
[程湛兮]:行
困扰郁清棠最严重的是失眠问题,她并不想和程湛兮彻底拉开距离,同时也不愿意她更进一步,她直觉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仅仅是夜里一起跑十分钟的步,如果能缓解失眠,她觉得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郁清棠很少后悔,短短两周内,她已经后悔了两次,第一次是请李岚她们吃火锅,第二次是答应程湛兮夜跑。
她知道自己体力差,但没想过会有这么差。
当夜,郁清棠在学校盯完学生们的晚自习,回到名门公馆19栋21楼,程湛兮从开着门的2102出来,喊她:“郁老师跑步去吗?”
郁清棠颔首:“稍等,我换个衣服。”
她换了身浅灰色的运动服,气质温纯,披散的乌黑长发在脑后绑了个马尾,刘海全数往后梳,露出光洁饱满的白皙额头,五官精致秀气,皮肤光滑细腻,比实际年龄显得更小一些,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程湛兮站在她身边,一身白色运动服,栗发简单挽着,脖子修长白皙,容貌极为明艳,更像是成熟美御的大姐姐。
程湛兮按了电梯。
郁清棠一眨不眨地看着电梯门映出来的女人身影,挺拔修长,回过神觉得这样不妥,今晚可能又要失眠,再移开视线已经晚了。
电梯到了。
程湛兮让她先走,她落后一步跟上。
郁清棠将运动服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一直到领口最上面,把下巴藏了进去,两手揣进衣兜,垂眼看着地面。
“郁老师。”
“嗯?”
“你冷吗?”
“……”郁清棠小幅度侧了侧脑袋,看了她一眼,声音有些低地说,“不冷。”
“那你藏得这么严实?”程湛兮故意开玩笑,“我们出去跑步,不是做贼。”
郁清棠依旧把小半张脸藏着,无言地坚持着什么。
程湛兮便不再说话,由着她低着脑袋。
前台咸鱼小姐姐把桌面上的手藏到下面,冲走过来的二位打招呼:“程小姐……”她差点儿没认出来旁边低着头的郁清棠,停顿了两秒,方说,“郁小姐,晚上好。”
程湛兮大方笑道:“晚上好。”
郁清棠停下来,眼睛看了看她,微不可察地点头。
咸鱼小姐姐寒暄了句:“两位出去跑步吗?”
程湛兮说:“是啊。”
她边说着跟着郁清棠出门的步伐,出了楼门。
泗城的空气质量还算好,能看到天空里的星星簇拥着月亮,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亦是一片皎洁月光,蒙上了一层银辉。
郁清棠把脸从领口里抬起来一点,月光下眼珠越发漆黑,问道:“十分钟从下楼开始算还是跑步开始算?”
“都行,我听你的。”
“下楼开始算吧。”郁清棠本着速战速决的目的说。
“那我们从现在就得开始跑,第一段路程,先跑到天鹅湖吧。”程湛兮怕她拘谨,说完便小步倒退着跑,看到郁清棠抬腿,她转过身去,在前面领路。
为了照顾郁清棠的体能,她刻意放慢了速度,不时回头看看对方。
可能一百米不到两百米吧,她就听不到后边的脚步声了,回头一看,郁清棠停在不远处的路灯下。
程湛兮:“?”
她走近了,发现郁清棠在大口喘气。
程湛兮:“……”
程湛兮尽量忍住笑意,温柔问道:“郁老师累了吗?”
郁清棠白皙的脸颊泛红,但有运动的因素遮掩,顺理成章,她不逞强,道:“有点,跑步和走路感觉不大一样。”
周日走山路的时候她也有点气喘,当时没觉得有这么累。
程湛兮顺着她的话道:“是很不一样。”她还体贴地给郁清棠找了个台阶下,“平时不锻炼的人刚开始锻炼都这样,正常现象。”
郁清棠:“那我们歇一会儿?”
程湛兮说好。
跑了两百米不到,歇了两分钟。
第二个两百米,郁清棠岔了气,她手按着右下肋,眉头紧拧,脸部肌肉疼得轻微扭曲。
程湛兮不敢再带她跑步了,两个人溜达到天鹅湖,又溜达回来,程湛兮第一次夜跑连一滴汗都没出,郁清棠不用提了,脸色又白又红,白的是她本来的肤色,红的是尴尬的。
两人在楼道口互道晚安,各自回家洗澡睡觉。
程湛兮补了几组室内锻炼,踩了半小时椭圆机,消耗今天多余的热量。郁清棠一个人在客厅,用冰凉的手背给自己越来越烫的脸降温。
运动是一件需要正面激励的事,和本身的能力相辅相成。如果一个人自身擅长运动,她爱上运动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相反则会产生抵触心理。郁清棠把浅灰色运动服脱下来,丢进了洗衣机,看都不往那边看一眼。
她鲜少有真正讨厌的事物,跑步现在算一项了。
郁清棠去厨房倒了杯水,给自己消了消气,她拿着睡衣走向浴室,路过洗手间的镜面,微微一愣。
镜子里的她正无意识地鼓着腮帮子,像个闹脾气的小女孩。
郁清棠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指尖自上而下划过脸庞。
她闭了闭眼,恢复了平静。
浴室的水声响起来。
脑子依然一团乱,喷薄的被克制,混沌的相缠绕,郁清棠闭着眼睛在卧室床上干躺了几个小时,闹钟响起,她从那种似睡非睡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捏了捏眉心,支起上半身靠坐在床头,打开了自动窗帘。
天亮得越来越晚,屋外漆黑一片。
郁清棠按部就班地洗漱换衣,穿戴整齐后从2101出来,对面的大门紧闭,她盯着看了会儿,听到电梯抵达的声响抬脚迈了进去。
进电梯后郁清棠咬了咬唇,给程湛兮发了条消息。
[郁清棠]:我去上班了
程湛兮在2102的猫眼后边,看着她消失在楼道里,看到这条消息内心既柔软又酸疼。
[程湛兮]:好的,我待会去
郁清棠刚出电梯,消息便跳了出来,她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停留几秒,回了个单字:【嗯】
郁清棠没有直接去学校,而是在某写字楼附近吃了碗铅山米粉,她偶尔会来这边。六点半,她往学校的方向走,换了条路,道路拐角的老旧自行车修车摊映入眼帘,头发白多黑少的老爷爷旁边蹲着一道熟悉的倩影。
微白的黎明给她镀了一层光晕,身穿白色休闲服的女人看起来朦胧美好。
她面前的地面上放着一个不锈钢的保温桶,程湛兮将保温桶打开,又从身后变魔术似的变出套餐具,打开盒子取了双筷子出来。
老爷爷接过筷子,从保温桶里夹出来一个饺子吹了吹。
他眼角的皱纹笑得堆积在一起,张口咬下半只,没等嚼完,便吃了另外半只。
程湛兮侧对着郁清棠,看不清她的表情,隐约能瞧见她上扬的唇角。
老爷爷吃了两只便舍不得地盖上,留着中午吃。
程湛兮把筷子收进不锈钢盒子里,一并留给他。
两人用手语无声地交流了一会儿,程湛兮说自己要去学校了,撑着膝盖起身。
走出几步,看见了正对面的郁清棠,眉眼乌黑安静,不知已看了多久。
“郁老师!”她惊喜喊道,本能扬起笑容。
郁清棠走过来,打招呼:“程老师早上好。”她往修车摊那瞧了眼。
程湛兮说:“我早上煮了点饺子,顺便给老爷爷带了一份,他一天三餐光吃点馒头咸菜,我见着不忍心。”
郁清棠听不出情绪地道:“程老师很善良。”
善良这种词,写在纸上还好,挂在嘴上总是听起来怪怪的,讽刺多过表扬。知道郁清棠肯定没那个意思,程湛兮摸了摸手臂的鸡皮疙瘩,求饶般笑道:“郁老师千万别这么说。”
郁清棠不置可否,看着斜对面的校门,迈开脚步,边走边淡道:“你隔三岔五去陪他,你走了以后他不是会很难过?”
程湛兮愣了一下,方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修车摊的老爷爷。
程湛兮不大了解郁清棠的逻辑,道:“除了父母亲人和爱人,应该没有人会陪伴彼此一辈子吧?就算是亲人,我们也只能相伴走过半程人生,人生在世,多的是茕茕一人。”
郁清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既然拥有的注定都会失去,为什么还要拥有?
程湛兮又道:“如果每个人都害怕对方因失去而难过,不去释放善意,这个社会岂不是冷冰冰的?相反,如果每个人都让身边的人感受到爱和温暖,他不会因为少我一份而难过的,他还有更多更多的爱,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就成为了光源,一个人能够温暖自己的时候,他身边的人都会因他得到力量。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郁清棠薄唇阖动,轻声问:“什么话?”
程湛兮认真地说:“爱是可以传递的。”
郁清棠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学校里的树开始落叶子了,扫过又有新的,脚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碎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