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时间是两点半,卢晓筠两点就到了,点了茶水,对着门口望眼欲穿。
初夏的下午是寂静的,也是乏味苍白的,店里只有这么一桌客人,客人明显在等人,也不点餐,柜台服务员昏昏欲睡,不时打个哈欠,强撑着精神。
另外一个穿着店里制服的服务员手脚敏捷且安静地打扫卫生,路过客人那桌,她往上扫了眼,目光不经意地划过。是个看外表年纪大约在四十来岁的中年美妇,盘发,妆容典雅,气质出众,一看就是有钱人。
她一只手上戴着价格不菲的女士腕表,眼睛时不时的掠过点缀碎钻的表面,看似淡定的外表下掩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服务员低头继续收拾,却听到柜台那里传来不大不小的动静。
“你好。”
“我来找一位姓卢的女士,她到了吗?”
服务员看到她旁边这位客人迅速将手握紧了,旋即又松开,摆出一副从容模样。
“卢女士已经到很久了,就在最靠近里面的那个座位。”
“谢谢。”
木枕溪循着服务员指引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过了两张桌子,看到了坐在桌前等候已久的卢晓筠。
肖瑾的美貌遗传自她妈妈,两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的精致。肖瑾今年已经二十八岁,她的母亲卢晓筠至少也有五十岁了,但外表看上去相当年轻,只有眼尾有一两条细纹,在她脸上非但不显得苍老,反而更添一丝成熟优雅的魅力。
木枕溪以前在肖瑾房间的照片里见过卢晓筠,一直没有见过真人,而伴随着十年后肖瑾重新回来,揭露出当年之事,她以为卢晓筠会对她面色不善,充满敌意,今日一见,却发现对方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温柔气息,那种温柔仿佛是由内而外自然而生的,令人不由生出亲近之感。
如果不是木枕溪知道卢晓筠做过什么,说不定真会被她的友好和气蒙骗了。
她打量卢晓筠的同时,卢晓筠也在打量她。
和她女儿一般年纪,个子高挑,身材和样貌都是一等一,微卷的长发,淡妆,白衬衣黑色长裤,袖口随性地挽了起来,很简单利落的装扮,却穿得很出挑,肤白腰细腿长。照片里看不出来,真人身上有一股很奇特的介乎于慵懒和认真之间的气质,很吸引人。
不管怎么说,卢晓筠对木枕溪的外表是很满意的,肖瑾挑人的眼光挺不错,把先前卢晓筠还心存希望时曾经给肖瑾看过的那些人——即使那些人她没告诉过肖瑾——都给比了下去,可说是艳压群芳。
但从木枕溪进来到现在,紧绷的下颔线,深若幽潭的眸子里反射出来的冷冽的光,都表明了她的警惕,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
卢晓筠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她这个未来女婿对自己的态度确实不友善。
不过卢晓筠倒不觉得木枕溪有所冒犯,论起当年的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木枕溪对他们俩态度卢晓筠无所谓,只要对肖瑾好就行。
卢晓筠忽然绝望地想:就算她对肖瑾不好,肖瑾不说,还非要吊死在这棵树上,他们两口子也没有一丁点办法。
木枕溪落座,目光里涌现出一丝疑惑。
卢晓筠美丽的脸上已经变幻出好几种表情了,最后一种是……绝望?
自己做什么了吗?她这么绝望?
木枕溪不由缓缓皱起眉头。
卢晓筠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敌不动我不动,木枕溪打定主意在卢晓筠开口之前,她不说话。是卢晓筠找的她,不是她找的对方,卢晓筠迟早会说。
“想喝点什么?这里的招牌丝袜奶茶不错,你们年轻人不是都喜欢喝这个?要不来一杯?”卢晓筠这么多年商场摸爬滚打,自诩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对着面前她女儿的心上人,一个年纪轻轻的孩子,竟显出了两分局促。
木枕溪端详她和气友善的面容,将心里的狐疑按压下去,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
“服务员。”木枕溪招手,扬声道。卢晓筠是长辈,她是晚辈,在没有撕破脸的情况下,让长辈代劳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卢晓筠打量她的神色又变了。
如果没看错的话,木枕溪觉得那是赞赏和满意?
木枕溪满头雾水。
她不知道卢晓筠在对肖瑾完全无法干涉,破罐子破摔的处境下,卢晓筠对她的标准降得前所未有的低,几乎是没有标准,一旦发现一点闪光点,都会在她眼中无限放大。
通俗的话来讲,叫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木枕溪先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坐直了,开门见山道:“不知道伯母今天叫我来,是想和我说什么?”
卢晓筠神色微妙地一僵。
伯母和阿姨这两个词都是礼貌用语,称呼比家父长者为伯父,对应为伯母,年轻些的便唤叔叔阿姨。木枕溪不知道肖瑾爸妈和自己爸妈谁大,但肖瑾比她大,她称呼一句伯父伯母绝挑不出错处。但这两个词听在女人,尤其是中年女人的耳朵里,差别就不小了。
木枕溪毫不掩饰她对卢晓筠的不满。
卢晓筠垂了垂眼,竟是没有表现出丝毫愠怒,微微一笑道:“闲聊。”
木枕溪直截了当:“聊什么?”
卢晓筠说:“肖瑾。”
木枕溪眉梢微挑:“洗耳恭听。”
卢晓筠侧了侧头,问:“不知道你对我们家肖瑾是什么看法?”
如果真要促进她们俩复合的话,就必须摸清木枕溪的态度。
木枕溪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个问题,眼眸里闪过一丝意外,高明地掩饰了下去,淡然道:“她很好。”她虽然藏下了疑惑,却没有刻意收敛她提起肖瑾时的情意。
有戏。
卢晓筠一喜。
木枕溪:“???”
她刚刚是在卢晓筠眼睛里看到了惊喜吗?还是怒极反笑?
卢晓筠哪知道木枕溪和她的想法十万八千里,她克制地抿了抿唇,再接再厉地问道:“那你对她有什么想法吗?”
木枕溪眉头微皱。
想法?白头到老算想法吗?
近期想法是上她。
但这话不合适跟卢晓筠说,于是木枕溪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想法。”
卢晓筠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还没有原谅他们家肖瑾。
卢晓筠两手在桌子底下交握,松开,反复几次,她下定决心,低头,对面前的年轻女人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只要木枕溪愿意重新和肖瑾在一起,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在早期,他们心里不是没有怨的,肖瑾为了一个他们见都没见过的女孩,做出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连父母都可以说要不要,谁家父母不怨。况且肖家自认对木枕溪仁至义尽,尤其是后来派人给的那笔钱,肖瑾做了多少木枕溪根本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格不原谅她。肖瑾陷得越深,肖父和卢晓筠就越恨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木枕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