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第73章

可知深浅 初禾 11391 字 8个月前

“你根本没有将他当人看。”

这时,一直守在屋外的保镖们听令闯了进来,带走尖声叫喊的明漱昇。

单於蜚睁开眼,见到的是一张熟悉的、却比以往更加瘦削苍白的脸。

“你醒了。”安玉心已经非常虚弱,声音很轻,却带着些许喜气。

单於蜚想撑起来,却觉得身体沉重乏力。

“我没有办法扶你,得靠你自己用力了。”安玉心露出笑容,突然伸手,碰了碰单於蜚的指尖。

单於蜚不明白这个动作所包含的情感。

他头很痛,记忆里最后一个画面是走在摩托厂家属区阴暗的小路上,再拐过两条巷口,就将到家。

有人从后面袭击了他,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失去了知觉。

“我……”他打量着周围,警惕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T国。”安玉心坐在轮椅上,过分清瘦,几乎撑不起病号服。

单於蜚揉着太阳穴,尽量适应从身体各个部位传来的不适。

当感官渐渐变得敏锐,他察觉到安玉心一直看着他。

他看回去,安玉心就对他笑。

他皱起眉。

“我在这里治病。”安玉心说:“上次跟你说过的。”

“嗯。”他点头,开始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玉心脸颊泛红,“不过那次去你工作的地方,我还不知道,不知道你是我哥哥。”

说着,安玉心声音低了下去,眼睫轻颤,眸光闪烁,似乎正在经历一件天大的喜事。

单於蜚瞳孔收缩,以为自己还未清醒过来,“哥哥?”

安玉心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我从来不知道,我居然有个哥哥。”

惊讶带来的麻意攀上脊椎,单於蜚将手收了回来,“你说什么?”

“我,我也是才知道的。”安玉心眼中光芒未减,竟是有了泪,慌忙抬手擦拭,“我很高兴,虽然,虽然……”

话音未落,安玉心喘了起来,瘦弱的手按着胸口,额上涌出冷汗,整个人都在颤栗。

单於蜚看了看方才被握过的手,手指上似乎还留存着些许触感。

似有所感地,他将手伸过去,问:“你没事吧?”

安玉心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半晌,似乎终于缓了过来,笑道:“没事,一直这样,习惯了。”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对这样一个孱弱的病人,却难以问出口。

门从外面打开,一位神态肃穆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不认识对方。

“舅舅。”安玉心虚弱地说。

明靖琛点点头,疏离地一笑。

很快,一群医护人员进入,将安玉心推了出去。

“舅舅!”安玉心似乎不想离开,担忧道:“我还能和他……和我哥见面吗?”

明靖琛冷漠的眼神终于捎上几分慈爱,“他是你的兄长,你们将来会生活在一起。”

安玉心这才又笑了,看向单於蜚,“我休息一会儿再来看你。”

安静回到白得毫无生气的病房,单於蜚靠在床头,明靖琛站在床尾。

两道视线交锋、试探,最后,明靖琛从容地开口,“有没有兴趣,了解你自己的身世?”

航班误点,洛昙深一行抵达T国时已经是次日清晨。

直升机在霞光里掠过,直奔一处建在海边的度假村。

贺岳林已经得到消息,明漱昇与安玉心都在那里,而明靖琛也在不久前赶往海边。

如果事实真如洛昙深所料,那么单於蜚一定被带到了度假村。

“T国最隐秘的一个移植中心就建在度假村里,被T国金字塔尖的权贵把持。”贺岳林正在看电子地图,侧头就见洛昙深眼神阴鸷到了极点。

“小深,你放松些。”贺岳林道:“器官移植手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不可能一将单於蜚带到这里,就立即进行手术。前期还有很多准备工作需要做。所幸我们来得还算及时,而且明靖琛先我们一步抵达。我猜,他应该是去阻止明漱昇。”

洛昙深语气里寒意昭彰,“明家胆子也太大了,主动卖器官另说,他们这是蓄意谋杀。”

贺岳林叹息,“其实哪有那么多人主动卖掉自己的器官?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不了解T国,这里进行的很多手术,供体在被摘取器官之前,根本毫不知情。当然,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连手术台都下不了,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洛昙深手心全是汗,“明家针对单家长达二十年,现在突然抓单於蜚去救安玉心,你还认为单於蜚的母亲不是姓明的女人?”

贺岳林没有立即回答。

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安玉心需要器官救命,而T国不缺供体,明漱昇不惜犯险将单於蜚劫持到T国,必然是因为单於蜚的器官比任何人都更合适。

单於蜚身上不仅流着明家的血,更是与安玉心一脉相承!

单於蜚是安玉心的兄长,明漱昇是他们共同的母亲!

但这一答案太匪夷所思。

贺岳林自认算个正常人,正常人要如何理解明漱昇的做法?

安玉心是骨肉,难道单於蜚就不是?

明漱昇掌握着明家黑暗里的势力,是最易将单家玩弄于股长的人,但即便有天大的仇怨,也不至于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

洛昙深狠狠闭上眼,想起明漱昇的模样,一直抓不住的东西终于停落在眼前。

明漱昇的眼睫令他感到似曾相识。

那是因为单於蜚的眼睫,与她一模一样。

第73章

上午的阳光将海水染成金色,海岸边是一排排雪白的别墅。

从空中俯瞰,一切宁静而安乐。谁也不知道哪一栋别墅里,正在进行一场以命换命的交易。

直到靠得近了,才看得见全副武装的雇佣兵。

他们的存在,证明这里并非真正的度假村,而是残忍的屠戮场。

T国有T国的规矩,洛昙深就算再急再横,也不能与地头蛇起冲突。好在贺岳林这些年在国外不是白混的,与T国的权贵有不浅的交情。

得到指示后,外围的雇佣兵很快放行,但里面每一栋别墅都住着不同的“客人”,要进到别墅内部,必须得到“客人”的许可。

A-09别墅前,驻守着不少拥有东亚面孔的持枪者。

洛昙深与贺岳林被请了进去。

别墅内的装潢有种极致的冷感,明明气温适宜,却给人以如坠冰窖的感觉。

洛昙深强压着愤怒,视线在偌大的客厅扫荡。

一名年纪不轻的男人前来,请贺岳林稍作等待,又请洛昙深随自己上楼。

贺岳林蹙眉,“我和他一起上去。”

男人笑道:“贺三少,在别人家,最好还是尊重别人家的习惯。我刚让人准备了符合您口味的饮品,很快端上来。您这又是乘飞机又是搭直升机又是四处打听消息,熬了整宿吧?是应该好好歇息一下了。您放心,洛少这么尊贵的客人,我们自会认真对待。他、您若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我们也没办法交待。您说是吧?”

贺岳林还想坚持,洛昙深看了他一眼,语气克制道:“你在这里等我。”

“一切小心。”贺岳林目送他上楼,拿出手机看了看,发现别墅内设置有干扰器,信号被屏蔽了个干净。

男人领着洛昙深停在三楼一扇房门外,敲门,“先生,洛少来了。”

里面隐约传来应答声,洛昙深心脏倏地猛跳。

男人笑了笑,打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屋里阳光大盛,明靖琛正在摆弄一桌子茶具。

洛昙深站在他面前,神色冷峻,“单於蜚呢?”

明靖琛将一只玻璃茶碗往前一推,“赶了这么久的路,不先喝口茶?”

“他在哪里?”洛昙深眼神锋锐,一瞬不瞬地盯着明靖琛。

“我以为你会先向我道个歉。”明靖琛慢条斯理地拿起丝绒手巾,擦了擦手。

洛昙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明靖琛笑道:“想不到洛运承的小儿子竟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

他故意将“小”字着重念出来,以示洛家还有一位已经离世的长子。

洛昙深当即皱眉。

“昭迟自作自受,我不为他开脱。”明靖琛顿了顿,切入正题,“我知道你和贺家那小子匆匆赶来是为了什么。很巧,我来这一趟,与你们有相同的目的。”

“单於蜚现在怎么样?”洛昙深面上冷静,心里却万分急切。

“放心,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动他。”

“我要见他!”

明靖琛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洛昙深,片刻,摇头,“恐怕不行。”

洛昙深双手按住桌沿,浓烈的情绪在眼中翻滚。

“你这么关心他,不辞辛劳跑来救他——虽然是插手明家的家务事——我也十分感激。”明靖琛说:“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等他休息几天,我会带他回国。”

洛昙深飞速整理思绪,明白明靖琛此番话应当不假,但仍是放心不下,亦想确认那些荒诞的猜测。

“单於蜚……”他喉咙干涩,每发出一个字,就嘶哑难受,“是明漱昇的儿子?”

“你很聪明。”明靖琛道。

一直压抑着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他红着眼喝道:“你们怎么能这么对他?他的命就不是命吗?你们折磨了单家二十年还不够?”

明靖琛叹息,“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除了玉心,我还有一个外甥。”

洛昙深气得发抖,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松懈几分,“我一定要见到他,确认他安全!”

明靖琛的目光有几分审视意味,“你们的关系,我已经粗略了解过。如果你还想继续,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不可能。”

面对叱咤风云几十年的老狐狸,洛昙深本能地一悸。

“少不经事的时候,玩一玩没有问题。但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该扛起一定的责任。”明靖琛像个严厉的长辈,“我不清楚洛运承对你的要求是什么,但我对明家的小辈,一向要求严格。”

“你想对单於蜚做什么?”

“他母亲欠他的,我会加倍还给他。”

洛昙深怔立,“你要让他做你的……”

“他身上流着明家的血,天资聪慧,性格坚韧,如果得不到应有的培育,那就太可惜了。”明靖琛笑了笑,“感谢你对他的照顾。不过今后,还请你好自为之。”

一阵空茫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洛昙深将唇角抿紧,一时间脑海翻涌激荡,得不出一个恰当的、理性的判断。

“你来这一趟也不容易,我可以让你见见他。”明靖琛起身,拿起遥控器,“不过不是当面。”

说完,墙上的屏幕尽数亮起,每一块里,都是单於蜚。

洛昙深一窒,不由自主向屏幕走去。

“看到了吧,这是实时监控。”明靖琛说:“血缘很神奇,自从见到他,玉心的情况都好了不少。”

屏幕里,单於蜚正与安玉心说话。

单於蜚脸上的表情很淡,而安玉心笑得开怀。

“没别的事就回去吧。”明靖琛正色道:“至少现在,你接触不到他。”

“你发誓!”洛昙深声音颤抖,火在眼中熊熊燃烧,“你发誓他绝不会有事!”

明靖琛淡漠一笑,“我从不与小孩玩赌咒这种幼稚的游戏。”

别墅里隔音极好,贺岳林待在一楼客厅,什么响动都听不到。

洛昙深从楼上下来,脸色难看,额上还有细密的冷汗。

“怎么样?”贺岳林是旁观者,比洛昙深多一分冷静,在得知明靖琛控制了这栋别墅时,就已经清楚单於蜚不会有恙。

比起单於蜚,他更关心洛昙深。

洛昙深半天没说话。

“小深?”贺岳林问:“见到你的小男……单於蜚了吗?”

洛昙深如梦方醒,眼角突然湿润,“我们走。”

单於蜚一阵心悸,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手中流逝了。

“你怎么了?”安玉心问。

单於蜚摇头,又迟疑道:“刚才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安玉心笑,“这里隔音效果很好的,门窗一关上,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如果你听到什么,那肯定是幻听。”

单於蜚看向紧闭的房门,目光渐渐变得遥远。

“舅舅和你聊了什么?”安玉心努力找着话题。

“嗯?”单於蜚回过神,“没什么。”

安玉心没待太久,离开之前轻轻握着他的手,“我为妈妈做的事向你道歉。”

单於蜚再次摇头,“和你没关系。”

安玉心被医护人员推着,在经过一处房间时停了下来。

明漱昇被关在里面,被注射了镇定剂,满脸是泪。

“妈妈。”轮椅离床有几步远,安玉心不久前蕴在眼中的笑意化成了哀愁。

明漱昇向他伸出手,“玉心,不要怕,妈妈一定把心脏给你抢过来!”

安玉心摇头,“妈妈,单於蜚是我哥哥。”

明漱昇失智的眼中突然一静。

“妈妈,您为我做的事已经够多了。”安玉心说,“您一直保护我,给了我最好的生活,是我自己不争气。”

“其实,其实知道我有个哥哥,我真的很开心。”

明漱昇像听不懂一样,“当然应该开心,宝贝,妈妈把他的心脏换给你,你就能够健健康康的了!”

“妈妈。”安玉心平静道:“不要这样。求求您,不要打他心脏的主意。”

“不要他的心脏,你可怎么活啊!”明漱昇情绪再次失控,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

护工立即控制住她。

安玉心浅笑,竟是有几分释然,“妈妈,因为我这糟糕的身体,您怕我出事,从小将我关在家里。我没有朋友,唯一说得上话的人是表哥。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是我……真的很孤独。”

安玉心垂下眸子,“孤独到犯错,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我有时想,如果我有兄弟姐妹就好了——表哥再好,也不是亲哥。没想到,我真的有个哥哥。您知道吗,前不久我见过他跑步,速度那么快,像风一样。我很羡慕,甚至被吸引,想摸一摸他的心脏。这就是血缘的牵绊吧?”

明漱昇粗重地喘息,“不,不,他只是供体……”

“他是我的亲人。”安玉心话语虽轻,却有不容反驳的气势,“妈妈,和您一样,他是我的至亲。”

明靖琛再次来到单於蜚的房间,“心情调节得怎么样?”

单於蜚看着他,少倾,问:“今天有谁来过吗?”

明靖琛不动声色,“嗯?”

单於蜚沉默,继而轻轻一笑,像是嘲笑自己不切实际的妄想。

“你身体没有别的问题,在这里静养一段时间吧。”明靖琛说:“陪一陪玉心。”

“麻烦你送我回去。”单於蜚却道:“明天,最迟后天。”

明靖琛打量他,“为什么?”

单於蜚眼底倏然泛起温柔。

——有人答应过,会陪我过二十一岁的生日。